第一卷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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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昨天为了去献祭比雷埃夫斯港的女神[??即色雷斯的猎神彭蒂斯。——译者注
],顺便观察当地人是怎样举办游行的,我和阿利斯通的儿子格劳孔一起到了那边。当地人是第一回做这种尝试,我认为他们做得很不错,但跟色雷斯人比起来,算不上更出色。献祭和表演结束后,我们准备返回城里。就在这时,科法洛斯的儿子波勒马霍斯隔着很远的距离发现了我们,吩咐家奴过来,想把我们留住。那家奴从后边拉住我的披风,说:“波勒马霍斯希望你们停一停,等他追上来。”我回身问那个家奴:“你的主人呢?”家奴说:“就在后边,请等一会儿,他很快就过来了。”格劳孔说:“那好,我们等他一下!”
波勒马霍斯很快追过来,还有几个人跟他一起,包括格劳孔的弟弟阿德曼托斯、尼卡斯的儿子尼可拉托斯等。很明显,他们都参加了游行。)
波勒马霍斯:苏格拉底,看你们这样子,是想返回城里。
苏格拉底:没错。
波勒马霍斯:我们有多少人,你肯定都看到了吧?
苏格拉底: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波勒马霍斯:好!你有两种选择,一是证明你比我们更强大,二是留下来。
苏格拉底:还有第三种选择,对不对?就是我们劝说你们放我们走。
波勒马霍斯:如果我们不听你们的劝,你们该怎么办?
苏格拉底:那样我们自然无计可施了。
波勒马霍斯:我们不会听你们的劝,你们别妄想了!
阿德曼托斯:今天晚上会举行火炬赛马,致敬女神,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苏格拉底:骑马吗?真是少见。是人骑着马赛跑传递火炬,还是玩其余什么花样?
波勒马霍斯:你猜对了。他们另外还要举办庆典,不看太可惜了!我们用完晚餐,马上就去街上游逛,欣赏节目,这些节目会表演一整夜呢。这里还有很多年轻人,我们去跟他们见见面,聊个痛快。就这样决定了,你们留下来。
格劳孔:我们好像必须留下来了。
苏格拉底:看来我们只能照你说的做了。
(我们随即来到波勒马霍斯家,他兄弟吕夏斯、欧若德默,还有科卡东的色拉叙马赫斯、帕尼亚的哈门提德斯、亚里斯托纽莫斯的儿子科勒托丰都在他家,我们跟他们见了面。波勒马霍斯的父亲科法罗斯也在家,他看起来老了很多,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他了。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垫子,因为刚刚才在院子里献祭过,他还没把头上的花环摘下来。房间四周都摆着椅子,我们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看到我来了,他立即向我问好。)
科法罗斯:我亲爱的苏格拉底,你真应该来比雷埃夫斯港探望我们,你来这里的次数太少了。原本我们会去探望你的,要是我的身体强壮一些,步行去城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就不用来这边了。不过,眼下你要多来探望我才是!跟你说,我对肉体享乐的要求越来越少,对智慧的辩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请你多多过来,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跟这帮小伙子成为好朋友,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苏格拉底:科法罗斯,老实说,我很爱跟你们这些老人聊天。在我看来,你们都是漫漫人生路上的资深旅人。很快,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也要走上你们这条路。这条路是坎坷还是平坦,请给我一些提示吧。科法罗斯,你已迈进了“老年的大门”——诗人都这样说,老年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痛苦煎熬又或是别的什么?
科法罗斯:我非常乐意跟你说说我的感受。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经常跟几个岁数差不多的人见面,我们都很乐意这样做。我们志同道合,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古语不就是这样说的吗?见面以后,我们马上开始大发怨言,回想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认为那时候的生活才是有滋有味的,如今的生活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就像把最宝贵的东西弄丢了一样。有人埋怨亲朋好友见自己老了,就不再尊敬自己,让自己非常伤心。在大家看来,上了年纪就是痛苦的源头。我却觉得年纪不是问题的关键,否则我和我的同龄人都会有遭受折磨的感觉才对,可我遇到的某些人却有着不同的真实感受。比如诗人索福克勒斯,我跟他见面时,曾遇到有人向他提问:“索福克勒斯,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会追求女人吗?在谈恋爱方面,你的表现如何?”他说:“我已经完全退出了,不用再说这件事了!我简直像是逃离了最凶狠的奴隶主,真要多谢神明保佑啊!”那时候,我便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到了现在,更是这么觉得了。年老会让人失去欲望,这是事实。没有了欲望,精神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的确好像逃离了多名凶残的奴隶主的掌控,达到了索福克勒斯谈到的那种境界。苏格拉底,刚刚我提到的那些人,他们没法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和睦相处,这只因为他们的性格,跟上了年纪无关。对进退有度、心境平和的人而言,上了年纪不算是太煎熬的事。对其余人来说,就算是风华正茂,同样会烦扰多多。
(苏格拉底:听完科法罗斯这番话,我对他很是钦佩。我有心想要刺激他更起劲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科法罗斯,我认为你说的这些话,大部分人都无法认同。在这些人看来,你认为老年并不痛苦的原因在于你非常富有,跟你的性格无关。“富有之人会得到很多慰藉,这是很自然的。”他们会这样表示。
科法罗斯:是的。他们的确有少许不认同的依据,但他们的话却太过火了。我能像色弥斯托克勒[??色弥斯托克勒(约前514年—前449年),雅典政治家,曾在雅典实行民主改革,改变了贵族会议的成分。——译者注
]回应那个赛里弗斯人一般,回应他们。那个赛里弗斯人诋毁色弥斯托克勒之所以能成为名人,是因为他的雅典人身份,与他的功劳无关。色弥斯托克勒的回应如下:“我若是赛里弗斯人,的确无法成为名人,可你就算变成雅典人,也无法成为名人。”这番话同样能用来回应那些感叹年老贫穷之人。老实人确实很难同时承受贫穷和衰老,可与之相反的人步入老年后,就算很富足,也无法获得心灵的满足与安宁。
苏格拉底:科法罗斯,你的财富主要来自何处,是继承还是自己的努力?
科法罗斯:苏格拉底,跟我的祖父、父亲相比,我赚钱的能力居中。我祖父科法罗斯继承了跟我当前的财富相等的财富,并使之增加了几倍。这些财富到了我父亲吕萨略斯手中,却变得比我当前的财富更少。而我若能将不少于我继承的财富,甚至略多些的财富留给我的儿子们,我就会很满足了。
苏格拉底: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不是贪财的人。大部分不亲自赚钱的人都不贪财,而亲自赚钱的人跟其余人相比,却会有双倍的贪财原因。赚钱的人喜爱自己的钱,除了因为钱很有实用价值外,也是因为这些钱是他们亲手创造的,这跟诗人喜爱自己创作的诗歌,父母喜爱自己的孩子是一个道理。赚钱的人不赞美任何事物,只有钱是例外,他们实在让人厌恶。
科法罗斯:没错。
苏格拉底:这些话自然没错,但我还有件事要请教你,在你看来,什么是你从巨大的财富中得到的最大获益?
科法罗斯:也许有人不会相信我能得到这种最大获益。苏格拉底,听我说,想到自己很快就将死去,人便会恐慌、忧虑,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以前听到各种跟地狱相关的传言,比如生前做了坏事,死后便会遭受报应,当时认为毫无依据,眼下却觉得可能都是真的,为此心生忐忑。他对年老体衰和逐渐走向那个世界的过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的内心毋庸置疑已被恐慌、忧虑充斥。他开始问自己可曾在某处伤害过某人。若发觉自己一生做了很多坏事,那他到了夜晚,便会时常被噩梦惊醒,跟孩子没什么两样。他会整天生活在恐惧中。而从未做过坏事的人会一直拥有美妙的希冀,就算到了晚年,也能由此获得慰藉。类似的话,品达[??品达(约前522年—前442年),古希腊抒情诗人,被誉为“抒情诗人之魁”。
——译者注]也说过。这位诗人的说法多巧妙啊,苏格拉底。他说人若能做到毕生公正对待他人,虔诚对待神明,那指引多变人心的希冀便会时刻伴随在人身旁,让其终生快乐,晚年平和。他说得多好,这便是我说富足可能会让人获益良多的原因。不过,我指的仅仅是好人,而非所有人。若能得到财富,好人便不必故意造假,也不必被迫欺骗他人。等到即将去另外那个世界时,他便不必惶恐自己没有给神明足够的献祭,没有还清欠别人的债务。苏格拉底,我认为相对而言,这些获益便是富足能带给通情达理之人的最大获益,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余各种获益。
苏格拉底:科法罗斯,你这种说法真是妙不可言。但说到“正义”,到底何谓正义?莫非正义只是说出真话、还清债务?采取这种做法,会不会时而符合正义,时而又不符合正义?举个例子,比如一个朋友在清醒时把兵器给了你,之后又在疯癫状态中问你讨还兵器。所有人都认为,你不应该把兵器还回去,否则反而跟正义不符。同样跟正义不符的还有,跟已经疯癫的人讲真话。
科法罗斯: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说出真话、还清债务便跟正义的定义不符。
波勒马霍斯:若是支持西蒙尼德[??西蒙尼德(前556年—前467年),古希腊抒情诗人。——译者注
]的说法,那正义的定义就是如此。
科法罗斯:好吧!好吧!我要去祭祀神明了,就由你们两个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吧。
苏格拉底:你的位子就由波勒马霍斯继承了,对吗?
科法罗斯:是啊,没错!
(科法罗斯笑着去献祭了。)
苏格拉底:我们继续。辩论继承者先生,西蒙尼德所谓正义到底是怎么定义的?
波勒马霍斯:我认为,他说“还清债务便是正义”是非常正确的。
苏格拉底:确实,随意质疑西蒙尼德这种智慧非凡的人是不行的,但我实在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波勒马霍斯,或许你能搞清楚。很明显,他的意思跟我们刚刚谈到的不是一回事——虽然代人保管财物确实属于债务的一种,但无论保管的是何种财物,都要返还给原主人,哪怕他已经疯了——是这样吗?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绝对不应该把财物还给已经疯掉的原主人,是这样吗?
波勒马霍斯:的确不应该。
苏格拉底:那么西蒙尼德所谓“还清债务便是正义”是指别的方面。
波勒马霍斯:一定是这样的。他的看法是,不应该对朋友做坏事,而应该对朋友做好事。
苏格拉底:我了解了。若两个人是朋友,还钱会给债权人或欠债人造成危害,便称不上偿还债务。你说这跟西蒙尼德的意思相符吗?
波勒马霍斯:完全相符。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需要偿还亏欠仇敌的债务?
波勒马霍斯:应该需要,但仇敌对仇敌唯一恰当的亏欠,不过是罪恶,这是我的看法。
苏格拉底:借助诗人的方式,西蒙尼德含混表达了正义的定义。他其实应该是表示,他口中的“还清债务”便是正义,即将恰当的事物归还所有个人。
波勒马霍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苏格拉底:啊!如果他被人提问:“西蒙尼德,医学上的‘还清债务’是什么,要做到恰如其分,需要把什么东西分配给什么对象?”你认为他会说些什么?
波勒马霍斯:很明显,他会说赐予人药物、食品和饮料。
苏格拉底:烹饪方面的“还清债务”应该赐予什么?要做到恰如其分,需要把什么东西分配给什么对象?
波勒马霍斯:需要将美味赐予食物。
苏格拉底:那好,那所谓正义是将什么东西还给什么对象的技巧?
波勒马霍斯:苏格拉底,所谓正义即“赐予朋友善行,赐予仇敌恶行”,要是有必要维持前后交谈内容统一的话。
苏格拉底:这表明对朋友行善,对仇敌作恶,便是西蒙尼德的意思吗?
波勒马霍斯:我觉得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如果人生病了,那在疾病与健康领域,何人最擅长对朋友行善,对仇敌作恶?
波勒马霍斯:医生。
苏格拉底:在海上遭遇大风浪时呢?
波勒马霍斯:掌舵者。
苏格拉底:正义之人最长于对朋友行善,对仇敌作恶,是在何种活动与事情中?
波勒马霍斯:我认为是在战争期间,两方结成同盟作战之际。
苏格拉底:说得非常好!但是波勒马霍斯兄弟,在大家健健康康时,医生可派不上用场。
波勒马霍斯:的确。
苏格拉底:在大家不出海时,掌舵者同样派不上用场。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在没有战争时,正义之人不是同样派不上用场吗?
波勒马霍斯:肯定不是的。
苏格拉底:就算在和平时期,正义也能派上用场吗?
波勒马霍斯:是的。
苏格拉底:耕种农田同样能派上用场吗?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是为了收成?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鞋匠手艺同样能派上用场吗?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我猜你会说是为了获得鞋子。
波勒马霍斯:这是理所当然的。
苏格拉底:那你说正义在和平时期能满足何种需求,得到何种获益?
波勒马霍斯:苏格拉底,这涉及订立合同与契约。
苏格拉底:你的意思是合作关系还是其余方面?
波勒马霍斯:自然是合作关系。
苏格拉底:出色且能派上用场的合作者在棋局中,属于正义之人还是高水准棋手?
波勒马霍斯:属于高水准棋手。
苏格拉底:与建筑工人相比,正义之人在用石块建造房屋这件事上,算不算更出色更能派上用场的合作者?
波勒马霍斯:肯定不算。
苏格拉底:这跟相较于正义之人,琴师在音乐演奏中是更好的合作者,是相同的道理。那正义之人是比琴师更好的合作者,在何种合作关系中能成立?
波勒马霍斯:我认为是财富方面的合作关系。
苏格拉底:波勒马霍斯,应该要摒弃消费财富的事情。举个例子,我认为,如果要合作购买或出售马匹,更好的合作者应该是擅长相马的人吧?
波勒马霍斯:很明显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造船工人或是掌舵者在购买或出售船舶期间,会成为更好的合作者,是这样吗?
波勒马霍斯:应该是这样。
苏格拉底:正义之人成为共同消费财富期间更好的合作者,又是在何种情况下呢?
波勒马霍斯:苏格拉底,在你需要好好保管钱财之际。
苏格拉底:你是说在你需要将钱财保管起来,而非消费出去之际?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这就等于说正义只能在财富不能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发挥作用?
波勒马霍斯:似乎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从公私两方面说,正义在要妥善保管修剪枝叶的剪刀时,也能派上用场。然而,能在需要用剪刀修剪葡萄的枝叶时派上用场的,却是修剪技术。
波勒马霍斯:这很明显。
苏格拉底:你还会谈到,正义能在要保管盾牌和琴时派上用场,可是能在利用盾牌和琴时派上用场的,便是士兵和琴师的技巧了。
波勒马霍斯: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这点在其余一切事物中也都成立吗?要么是它们能派上用场,要么是正义能派上用场,只能二选一?
波勒马霍斯:也许吧。
苏格拉底:我的兄弟呀,若只能把没用的事物派上用场,那正义就再普通不过了。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辩论,不妨换一个角度!不管打拳还是其余方式的打斗,都是最长于进攻者同时最长于防守,是这样吗?
波勒马霍斯:自然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最长于偷偷引发疾病的,是不是长于预防、躲避疾病之人?
波勒马霍斯:应该是的。
苏格拉底:最长于侦察、突袭敌方的,是不是长于在军营中防御之人?
波勒马霍斯: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能以高超的手段偷取某样东西的人,是不是同样长于保管这样东西?
波勒马霍斯:似乎是这样。
苏格拉底:正义之人便是长于保管和偷盗钱财的人了?
波勒马霍斯:根据推理,这个结论是成立的。
苏格拉底:归根究底,正义之人居然是个贼!你应该是受荷马启发,才会有这种念头。因为荷马曾说,在偷盗与立假誓这两件事上,俄底修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主角。——译者注
]的外祖父奥托吕科斯堪称天下无敌。荷马对他十分推崇。因此,正义在你和荷马、西蒙尼德的说法中,好像变成了偷盗这类事情。但你的意思是,这类偷盗的目的在于加害仇敌、造福朋友,对吗?
波勒马霍斯:天哪!不是这样的。我几乎搞不清楚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我被你弄晕了。不过,归根究底,我还是觉得正义包括帮助朋友和对付仇敌。
苏格拉底:你口中的朋友是表面的好人,还是表面的坏人兼实质的好人?你口中的仇敌是表面的坏人,还是表面的好人兼实质的坏人?
波勒马霍斯:人自然会喜爱自己觉得好的人,憎恨自己觉得坏的人,这用得着多做解释吗?
苏格拉底:普通人会不会将很多坏人误会为好人,将很多好人误会为坏人?
波勒马霍斯:会。
苏格拉底:这样不会把好人视为仇敌,把坏人视为朋友吗?
波勒马霍斯:肯定会的。
苏格拉底:加害好人,帮助坏人就变成正义的了?
波勒马霍斯:似乎是这样。
苏格拉底:但好人不能做不正义的事,他们本身就是属于正义的。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根据你的意思,能推导出加害不做非正义之事的人,反倒符合正义了?
波勒马霍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苏格拉底,不管怎么样,这种推导都是不成立的。
苏格拉底:帮助正义之人,加害非正义之人,又符合正义吗?
波勒马霍斯:跟刚刚的说法相比,这种说法好像要好一些。
苏格拉底:波勒马霍斯,在很多不辨是非之人看来,他们的朋友是坏的,仇敌反而是好的,所以加害其朋友,帮助其仇敌,对这些人而言反倒是正义的。我们因此推导出了跟之前西蒙尼德的结论刚好相反的结论。
波勒马霍斯:我们的确得出了这种结论!这应该是因为我们没能确定好“朋友”与“仇敌”的定义,我们应该对前提条件做出改变。
苏格拉底:波勒马霍斯,定义哪里出了差错呢?
波勒马霍斯:将表面的好人误会为朋友。
苏格拉底:我们要重新开始思考,应该如何做?
波勒马霍斯:应该说朋友是真正的好人,而非仅仅是表面的好人。表面好而实质不好的人,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只能成为表面的朋友。仇敌也是相同的道理。
苏格拉底:也就是说只把好人当朋友,只把坏人当仇敌。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先前我们说,正义是回报朋友以善,回报仇敌以恶。我们现在是否需要增加一个前提条件:正义是当朋友是真正的好人时,便回报其以善;当朋友是真正的坏人时,便回报其以恶?
波勒马霍斯:自然是这样的,这个定义才能称得上好定义,这是我的看法。
苏格拉底:先等一下,无论对方是何种人,正义之人能伤害他人吗?
波勒马霍斯:这是自然的,正义之人应伤害作为坏人的仇敌。
苏格拉底:比如说马,马被伤害以后,是会变好还是变坏?
波勒马霍斯:变坏。
苏格拉底:是马的德行还是狗的德行变坏了?
波勒马霍斯:马的德行。
苏格拉底:而狗被伤害以后,变坏的是狗的德行,而非马的德行,也是一样的道理,是这样吗?
波勒马霍斯:这不是废话嘛!
苏格拉底:那么朋友,我来问你,人被伤害以后,人的德行就会变坏,这种说法成立吗?
波勒马霍斯:自然成立。
苏格拉底:正义是不是人的德行?
波勒马霍斯:毋庸置疑是的。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那我们就无法否认,人被伤害以后,就会变得更加不正义。
波勒马霍斯:好像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可以说,借助自己的音乐技巧,音乐家能让其余人无法理解音乐吗?
波勒马霍斯:不能。
苏格拉底:借助自己的骑术,骑师能让其余人更加不懂得骑马吗?
波勒马霍斯:不能。
苏格拉底:借助自己的正义,正义之人能把其余人变得不正义吗?也就是说,借助自己高尚的道德,好人能把其余人变成坏人吗?
波勒马霍斯:不能。
苏格拉底:我认为,跟热截然相反的事物才能冷冻,热本身没有这种功能。
波勒马霍斯:没错。
苏格拉底:跟干燥截然相反的事物才能带来潮湿,干燥本身没有这种功能。
波勒马霍斯:是的。
苏格拉底:跟好人截然相反的人才能带来伤害,好人本身没有这种功能。
波勒马霍斯:这很明显。
苏格拉底:正义之人是不是好人?
波勒马霍斯:自然是。
苏格拉底:波勒马霍斯,跟正义之人截然相反的人,也就是不正义之人才能给朋友或其余人带来伤害,正义之人本身没有这种功能。
波勒马霍斯:我认为你说得全都很正确,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为我们已经明确了,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伤害别人都不正义,所以要是有人提出,正义便是向所有人偿还债务,也就是说正义之人亏欠自己的仇敌伤害,亏欠自己的朋友好处,那提出这种说法的人在我看来,便谈不上明智。
波勒马霍斯:我也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要是某些人认为,这种观点是由西蒙尼德、毕阿斯、皮塔科斯[??毕阿斯和皮塔科斯都名列古希腊七贤。——译者注
]等贤者确定的,我们就要合力反对。
波勒马霍斯:我已打算投入这样的论战。
苏格拉底:“正义便是帮助朋友,伤害仇敌”,这种观点是谁提出的,你清不清楚?我对此所做的猜测,你又是否了解?
波勒马霍斯:你猜测是谁?
苏格拉底:我猜测是佩里安德罗,或是佩迪卡,或是泽耳泽斯,或是伊斯美尼亚——他是忒拜人,或是别的觉得自己很有权势的富人。
波勒马霍斯:你的猜测再正确不过了。
苏格拉底:好,我们已经明确了,这个正义的定义不成立,要另外给正义下定义,那这件事有什么人能做到呢?
(色拉叙马赫斯在我们交谈期间,有好几次都想插话,但旁边那些人迫切想要听个清楚明白,每次都把他拦下了。我说到这里,略微停了一下。这时,他已经无法忍耐了,兴奋地冲过来,像一头野兽想要撕碎我和波勒马霍斯,我俩都非常惊慌。他高声冲我们叫起来。)
色拉叙马赫斯:苏格拉底,刚刚你们在冲我们胡说八道些什么,相互吹嘘些什么?你不应该只是提问题,再推翻对方的答案,显示你的才能,除非你不想知道何谓正义。你明白,跟回答问题相比,提出问题总是更加简单,你真是聪明啊!你应该说说你心目中对正义的定义。你要直接明确地告诉我,你认为正义究竟是什么,不要说正义就是义务,就是偿还债务,就是获利,就是成果这类瞎扯的废话,我一句都不愿意听。
(我因他这些话大吃一惊,恐慌地看着他。我在他大喊大叫之前,已经在看他了,如果不是这样,他冷不丁跳出来,我觉得我肯定会被他吓住。我还能勉勉强强、胆战心惊地回应他的话,多亏了我在他被我们的交谈惹得大发雷霆前,已经在看他了。)
苏格拉底: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亲爱的色拉叙马赫斯。请体谅我和波勒马霍斯,要是我们在辩论中犯了错,也是无心之举。我们若以黄金作为寻找的目标,便不会相互吹嘘以致错失寻找黄金的时机了。眼下,我们寻找的是比黄金更宝贵的正义。我们怎么能将精力用于相互吹嘘,而非寻找正义呢?这不是太愚蠢了吗?我的朋友,我们的辩论是很专注的,但是力量还不够,你要体谅我们。你这么聪明,不应该对我们如此苛刻,要同情我们才是!
(听到我这样说,他大笑了片刻,随后带着讥讽的笑容开了口。)
色拉叙马赫斯:这就是著名的苏格拉底反诘法,赫拉克勒斯可为我证明!我一早便体验过了,也跟这边的人说过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你不愿意这么做。
苏格拉底:你这么聪明,色拉叙马赫斯!你也明白,要是你向别人提问“如何才能得到十二这个结果”,与此同时,你又跟对方说“我不要听二乘以六,三乘以四,六乘以二或四乘以三这种没意思的答案,你不能这样回答我”,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可对方若是这样跟你说:“你想做什么,色拉叙马赫斯?你不准我说,我就不说吗?要是这里面有个答案刚好是正确的答案,那我就要找个错误的答案,放弃这个正确的答案吗?值得尊敬的人,这是我应当采取的做法吗?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故意想让我犯错吗?”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如何回应对方?
色拉叙马赫斯:啊!难道这两件事很相像?
苏格拉底:我找不到说它们不相像的证据。被提问的人会认为它们很相像,即便它们并不相像。在你看来,无论我们准不准许他这样做,他不还是会选择自己原先的答案?
色拉叙马赫斯:你当真会这么做?你回答我的提问时,非要从我不准许的范围内找一个答案吗?
苏格拉底:若思考过后,我认为应该这样,那就不用吃惊我真会这样做。
色拉叙马赫斯:那好。你来说说,如果我能给你一个正义的定义,有别于你那些定义,而且比它们更出色,那你应该接受何种惩罚?
苏格拉底:愚昧的惩罚,除此之外还能接受何种惩罚?而我认为,愚昧的惩罚便是以了解这些的人为学习的榜样。
色拉叙马赫斯:你非常擅长取悦别人,但你还需要交罚款,光是学习可不行。
苏格拉底:我愿意接受,要是我的钱足够的话。
格劳孔:没关系,不用担心罚款,色拉叙马赫斯,我们全都愿意帮苏格拉底交罚款,你继续说吧。
色拉叙马赫斯:好,但苏格拉底必然又要玩弄他一贯的花招了,他自己不肯回答,只等着驳倒别人的回答,我对此深信不疑。
苏格拉底:最亲爱的朋友,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让人如何回答?首先,他不清楚,并且已经承认了这点。其次,有个权威人士的话,让他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说你清楚答案,所以眼下更恰当的做法自然是让你来说。请你慷慨地指点格劳孔和我们大家,我自然会对你非常感恩。
(格劳孔和其余人在我说到这儿时,也都表示应让色拉叙马赫斯发表一下看法。他本就觉得自己的答案非同一般,想展示一下,可又假惺惺地说应该让我说,到了最后,他终于妥协了。)
色拉叙马赫斯:苏格拉底就是这么聪明,四处向人学习,还不道谢,别人要向他学习,他却怎么都不答应。
苏格拉底:色拉叙马赫斯,我确实会向人学习,你说得很对,但我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不道谢。我已竭尽所能道谢了,可是只限于用嘴巴赞美,毕竟我身无长物。如果我觉得某人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答案,我会非常乐意赞美他。我认为,你的答案肯定很好,所以等你说出来以后,立刻就能有所体会。
色拉叙马赫斯:那么听我说,我认为,正义便是强者的利益,仅此而已。你们自然不同意,要不怎么不鼓掌喝彩呢?
苏格拉底:在我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先要把你的意思搞清楚。不过,我现在还没能做到这一点。你认为,正义便是能让强者获益。色拉叙马赫斯,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你是说,作为运动员,普吕达麻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强大,以牛肉为食物,能让他的身体获益,因此是正义的。可对更弱小的我们来说,以牛肉为食物带来的获益更小,于是正义便也更弱?
色拉叙马赫斯:苏格拉底,你太恶劣了!你故意让这场辩论遭受最严重的创伤,让一切变得混乱。
苏格拉底:根本不是这样的,先生,我只是想让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色拉叙马赫斯:各国的统治者有僭主,有平民,也有贵族,这点你不清楚吗?
苏格拉底:当然清楚。
色拉叙马赫斯:所有城邦是否都由政府统治?
苏格拉底:没错。
色拉叙马赫斯:只有强者才会成为统治者,不是吗?平民统治的政府制定的法律会造福平民,僭主统治的政府制定的法律会造福僭主,由此可推测,各种政府制定的法律都会造福统治者。借助立法,这些人向大家表明:只要能造福政府,对民众来说就是正义的,任何不遵从法律的人都会背上两种罪名,一是违反法律,二是违背正义。所以我最亲爱的朋友,所有国家中的正义,便是已经建立的统治政府的利益,这就是我要说的。因此,无论何处的正义,都是强者的利益,这是仅有的合理推论。
苏格拉底:你的意思我了解了,我需要研究一下,才能确定这是否正确。色拉叙马赫斯,尽管你不许我这样回答,但你自己也已经回答了正义便是利益,唯一的区别在于,在“利益”前边,你补充了一个词——“强者的”。
色拉叙马赫斯:这个词的重要性,你可能无法领会。
苏格拉底:眼下还无法确定这种重要性是否成立。不过,你的说法正确与否,很明显是我们应予以考虑的。我要明确一点,我同样赞同正义是利益,但我不清楚你为何要补充一个“强者的”,我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色拉叙马赫斯:随便你!
苏格拉底:我需要思考一下。而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意思:正义包括对统治者的服从?
色拉叙马赫斯:没错。
苏格拉底:各个国家的统治者是始终正确的,还是也会犯错,不可避免?
色拉叙马赫斯:自然是后者。
苏格拉底:他们制定的法律是否会部分正确,部分错误?
色拉叙马赫斯:应该会这样的。
苏格拉底:你的意思是那些正确的法律会造福他们,那些错误的法律会伤害他们,是这样吗?
色拉叙马赫斯:没错。
苏格拉底:被统治者要遵从他们制定的任何法律,且这便是正义,是这样吗?
色拉叙马赫斯:自然。
苏格拉底:根据你的意思,能推导出正义不仅包括做能造福强者的事,还包括做能伤害强者的事。
色拉叙马赫斯:什么?
苏格拉底:我认为,你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但我们应该更加认真地做一番研究。统治者向民众发布命令时,偶尔也会犯错,让民众做一些事,跟统治者的利益不相符。不过,为了实现正义,民众只能遵从他们的所有命令。在这件事上,我们已经达成了统一,是这样吗?
色拉叙马赫斯:没错。
苏格拉底:根据你的观点,伤害统治者也就是强者,同样会是正义的,只因你说遵从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的,而在无意间,统治者也会发布一些命令,伤害自身,这些请你再思考一下。最具智慧的色拉叙马赫斯,这样一来,这一结论便会跟你原先给出的正义定义截然相反,这是无法避免的。很明显,这是弱者收到命令,去伤害强者。
波勒马霍斯:苏格拉底,你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晰了,宙斯可以证明。
科勒托丰(插了一句):既然这样,你可以为他做证。
波勒马霍斯:有这种必要吗?是色拉叙马赫斯亲口说的,某些时候,统治者制定的法律会伤及他们自身,民众需要遵从,这样才符合正义。
科勒托丰:波勒马霍斯,色拉叙马赫斯的意思是遵从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的,仅此而已。
波勒马霍斯:科勒托丰,你说得没错!可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这句话也出自他的嘴巴。他在承认了这两点后,又承认某些时候,强者会命令弱者,即被统治者做一些事,会伤害强者。这说明正义既是强者的利益,又会伤害强者,这点是可能成立的。
科勒托丰:色拉叙马赫斯对正义的定义是,强者的利益就是强者觉得能造福自己的事,至于弱者,则一定要去做这些事才行。
波勒马霍斯:他并没有说这种话。
苏格拉底:这无所谓。我们完全可以把这当成色拉叙马赫斯的本意,只要现在他愿意承认。色拉叙马赫斯,强者内心自以为的利益,便是你对正义的定义吗?我们能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无论你之前有没有说过?
色拉叙马赫斯:不能,犯错之人在犯错之际怎么还能算是强者?
苏格拉底:我觉得你的意思就是这样,这已经包含在了你的说法中,你说统治者偶尔也会犯错,并非总是正确的。
色拉叙马赫斯:你很擅长诡辩,苏格拉底。比如医生在帮人治病时犯了错,你叫他医生,是因为他犯的错吗?或是会计在算账时犯了错,你叫他会计,也是因为他犯的错吗?答案是不。我们只是笼统地称呼这些犯错的人为医生、会计、语言学家。真正意义上的这些人,是不容许犯错的。艺术家和手工业者准确说来都不能犯错,而准确是你所喜爱的。犯错是因为知识欠缺,这点要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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