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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停在院子外,男人的嗓音低沉:“林徊,到了。”
林徊抱着他精瘦的腰,脸颊在他厚实的背上蹭来蹭去,懒懒的,不舍得放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眸似蒙着水雾:“到了啊。”
“嗯。”
她一垂眸,就看到江崇背上有一块濡湿的水痕,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嘴角——湿的。
林徊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也不帮他擦掉后背的水痕,就跳下了车。
江崇收好车子,看到她往外跑的背影,问:“去哪?”
她说:“我找妞妞去。”
妞妞还没睡觉,早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林徊了,看到林徊,她就扑了过去,声音软软的:“徊徊老师!”
林徊低下头,把手里的发夹塞到妞妞的手里。
妞妞的眼睛忽然亮了:“送给我的吗?”
林徊抿了抿唇:“不是送,是我不要,才给你的。”
妞妞轻轻地哦了一声:“你不喜欢樱桃吗?”
林徊:“不喜欢。”
妞妞抬头,眨眼睛。
林徊蹲下来,捏她的脸,轻哼:“你看什么呢,不喜欢这个发夹吗?那给我,我拿去扔了。”
妞妞摇头,把发夹捏得紧紧的:“不要,我喜欢樱桃。”
她又问:“老师,你喜欢草莓啊?”她指了指林徊的头上,“这个草莓发夹也很好看。”
林徊一愣:“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一个草莓发夹,滑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愣怔了许久,盯着手中的发夹,抿了抿嘴角,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弥漫开来。
这不是在饰品店看到的另一个发夹吗?
晚饭弄好了,江崇隔着围墙,喊林徊回去吃饭。
屋子里的灯泡有些暗,江崇坐在小板凳上,吃面。
他见林徊进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厨房里端。
林徊端了面,坐在他的旁边。
她瞧了一眼江崇,他已经脱下了外套——那件被她的口水濡湿的外套。
林徊的目光移到江崇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崇对上她的眼睛:“怎么了?”
林徊把草莓发夹放在了桌面上,目光清润:“你给我买的?”
江崇低头,继续夹了面条吃:“嗯。”
林徊凑了上去,眼尾下垂,很无辜:“你为什么送我东西啊?”
江崇没理她,吃完面,放下了筷子,碗里一点汤都不剩。
过了一会,他才说:“想送就送了。”
林徊也不在意,她盯着发夹看,不让嘴角上扬:“你眼光不好,这不好看。”
江崇端起碗,站起来,手指往林徊那边伸去。
林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发夹:“你干吗?这是我的发夹。”
江崇觉得好笑,端起了她桌上的碗:“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来。”
他给她的碗里添了面,重新放回桌上,命令道:“吃完。”
林徊吃饭慢吞吞的,她是南方人,不喜欢吃面食,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吃了半碗。
江崇干脆在门槛处朝外坐了下来,腿岔开,长腿伸着,食指和拇指捏着烟,另一只手擦亮了火柴。
幽蓝的火光闪了一下。
烟雾升腾。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村落,目光幽远,仿佛还能看到对面山群连绵起伏的线条,就像一只只蛰伏在夜间的野兽,一旦清醒,就万劫不复。
他吸了口烟,两颊凹陷,又缓缓地吐出了烟雾。
他抖了抖烟灰,侧过脸,余光瞥到仍旧慢吞吞地吃着面的林徊,皱眉:“快点吃,等会还要学习。”
……
这简直就是虐待,偏偏林徊还不敢反抗,她乖乖地坐在桌前,黑发柔和温顺,一眼看去,还真像一个好学生。
草莓发夹固定住了她额前的刘海,她随便地用皮筋将其余的短发扎了起来。
林徊盯着数学书好一会,半晌,心情憋闷地放弃了。
她泄气一般地倒在了桌面上,闷闷地道:“江崇,我不想学习……”
没人应声,她烦闷地踹了一下桌子,桌子晃荡了两下,桌腿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外面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林徊鼓起来的气,缓缓地漏了,她吐出一口郁气,抓起桌上的纸巾,擦干净了她踹在桌腿上留下的脚印。
江崇推开房门,目光停顿在桌腿上一瞬。
林徊的手刚从桌腿上收回来。
江崇停顿片刻,问她:“哪道题不会?”
林徊没答。
他换了种问法:“哪道题你会?”
林徊漆黑漂亮的眼睛很无辜,折射着隐隐的光泽,实话实说:“都不会。”
江崇:“……”
他拉了张凳子,粗糙的手指翻开了课本:“那就从基础学起。”
几乎就没有他不会解的题。
他拿了张空白的草稿纸,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写出了计算过程。
他不像学校的老师,拘泥于课本,他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浅入深出,有几道题大概地点出了知识点,林徊就忽然明白了过来。
如果不明白,他就会耐心地再讲解一遍。
林徊一边听,手指一边抠着桌子上铺的红配绿碎花布,慢慢地有些走神,下意识地侧眸看着江崇。
他垂着眼,肤色古铜,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轮廓深邃立体,薄唇微微抿着。
面孔的线条流畅冷硬,透着一股硬汉的气息。
他平日里劈柴的粗糙手掌,握着小巧的笔,散发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又偏偏每道题就会解。
他的字体和他的人一样,潦草粗糙,笔锋狂野。
她的目光往下。
这张桌子有些小,可活动的范围更小。
他人高大,身材粗壮,长腿无处放,又喜欢双腿分开坐着,所以右腿就贴着她的左腿。
两腿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布料,不停地蹭着。
林徊几乎能感受到,他布料下的腿毛,扎着她细嫩的腿,仿佛有根羽毛,挠着她的心脏。
江崇的笔头一顿。
林徊回过神来,抿唇,绷直背脊,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盯着那道函数题:“怎么了?不继续讲了吗?”
江崇瞥了眼她微红的耳尖。
眉头微微皱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沉缓的嗓音继续讲解着方才还未解开的数学难题,右腿却往中间收了收,避开了她柔软的腿。
空气局促了些,仿佛停止了流动。
村里越发寂静了,漆黑一片,往窗外看,唯一的亮光只有莹白的月光了。
黑色丝绒布一般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明黄、饱满,银光倾泻,如纱似雾,时而被乌云遮住,时而又穿透了乌云。
枝丫丛丛,树影幢幢。
圆月不断地移动着。
江崇合上了书本:“好了,今天就到这。”
林徊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趴了下去,右手伸直,探到窗户的玻璃上,触摸着洒进来的月光。
她抬眸看江崇:“我听说,你是清华大学毕业的。”
江崇没应声。
“你以前学什么专业的,为什么要去当兵啊?还是特种兵?”
江崇也看着那束月光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的侧脸温柔,眼神柔软,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她乖巧的时候,乖得让人心软,可一个不合她心意,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挠回去。
江崇说:“法律。我是国防生,毕业后进军队,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报国防生?”
“不为什么,想去就去了。”
真的是这样。
决定报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有姐姐、有父母、有爱国情怀、有英雄热血,但最终只汇成了一个想法——他想当国防生。
之后的路,就一步一步慢慢走,在学校边上课,边训练,然后毕业入伍,新兵特训,选拔特种兵,特种兵考验,选派军事留学,进入蛟龙突击队。
走到了这儿。
他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却最终还是跨不过队长和队友牺牲的坎,现在还懦弱地躲在了山里,不敢去面对。
江崇目光满是讥讽,伸手,抓了下那束月光,什么也没有抓到。他摊开手,满是茧的粗糙掌心里,落满了银辉。
窗前的林徊坐直了身体,闭上眼睛,抬头,整张精致的脸,都露在了月光下。
睫毛纤长,在眼下投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皮肤晶莹剔透,唇色粉嫩。
一头漆黑的短发,也晕出了模糊的光。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看的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
神话里说——亲爱的女王啊,请从我虔诚的手里,接受这顶花冠,装饰你的头发。
江崇粗粝的手指抚过林徊发上的草莓发夹。
女王的花冠。
……
一个月前,林徊死都不会相信,她会穿着肥肥的棉裤,背着竹篓,像个村姑一样,兴高采烈地去拾柴火。她的齐耳短发夹在耳后,是标准的刘胡兰式发型。
她弯下腰,穿梭在枝丫横生、落光了叶子的山林里,扔了一根木柴到背后的竹篓,她对着妞妞扬了扬下巴:“你去拾那边一堆。”
妞妞很听话,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真好,有人陪伴,有事可做。
除了学习外,她还学会了拾柴、剥玉米、晒辣椒和腊肉、帮着老奶奶推磨、做豆腐。
两人又拾了一会柴火,才回去,一路哼着歌。
妞妞问她:“徊徊老师,你会唱《强军战歌》吗?”
林徊没听过,嘴角上扬:“你会唱?”
妞妞说:“会呀,以前江叔叔教我的。”
林徊视线一转,轻笑:“你唱给我听听。”
童音稚嫩,唱起军歌也别有一番趣味。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将士们,听党指挥……”
唱第二遍的时候,林徊也加入了妞妞,两人的歌声在山间回响,枝丫上的小鸟扑簌着飞起。
林徊哼着歌,走进后面的厨房,把竹篓放下,搬出了柴火。
江崇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生火做饭。
林徊一边唱,一边凑了过去,贴在他弓起来的后背上:“江崇,生火怎么生啊?我还没生过火呢。”
炉灶里,火苗已经燃起,风箱呼呼作响。
她说话时软软的热气,就喷洒在他的耳畔。
火苗噼啪响了一声。
她胸前的柔软,压在了他的后背上,清晰可感,这样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让江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
他盯着灶口跳跃着的火苗,静静地说:“你走调了。”
林徊侧过脸,离他的脸很近很近,她没听清:“什么?”
她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柴火,从背后伸出手,要去抢,那片柔软越发紧贴着他的后背:“我想烧火,让我来烧一次火吧。”
江崇重复了一遍:“林徊,你唱歌走调了。”
这回林徊听清了。
她觉得,她被鄙视了。
她经常跳舞,但很少唱歌,不过也从没有人说过她唱歌难听。她蹙眉,站直了身体,心情憋闷,想了想,从后面狠狠地推了江崇一把。
江崇厚实的身板,纹丝不动。
林徊垂眸看他:“你会欣赏吗?臭当兵的,不会欣赏就不要乱说。”
江崇嗤笑出声,他还没见过,走调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吃完饭,两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几只小鸡在林徊的脚边跑来跑去,她弯腰,摸了把小鸡的脑袋,然后一跺脚,把小鸡吓得四处乱跑。
江崇轻笑了一下,问她:“古文会背了吗?”
林徊坦坦荡荡,晃着两条腿,漫不经心道:“不会。”
江崇置若罔闻:“《赤壁赋》背一背。”
“我真的不会。”
“那我考你。”
江崇侧眸看她,抿了一下唇:“《赤壁赋》中,写月光下的江面的句子。”
林徊速记能力强,只要不是一整篇背下来的,她都能想起来,她摇头晃脑地回答:“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写作者吟诵古代咏月诗歌的。”
“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江崇偏头:“不错,还记得什么句子,都背出来听听。”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林徊背得毫无章法,顺序混乱:“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江崇勾了勾唇,笑容浅浅,打断了她的话:“想去看山间明月吗?”
林徊侧眸,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江崇长腿一收,站起来,目光落在远处,说:“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徊:“约会啊?”
江崇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眯了眯眼,目光里有了警告。
林徊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是就不是呗,凶什么呢,小伙子。”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江崇的屁股。
江崇神色一凛,肌肉瞬间绷紧。
林徊拔腿就跑,像一阵风呼啸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救我,江崇要打我。”
奶奶的声音慈祥,带着笑意:“好、好、好,徊徊快过来。”
江崇冷哼了一下,没去追她,冷眼看着她奔跑的背影。
他正准备回屋,林徊的声音却从隔壁传来,带着挑衅:“哎哟,江崇,手感不错哦,是个好屁股。”
江崇咬牙,满脑子都是等会要狠狠收拾她的念头。
半晌,他又气得笑出声来。
他用舌尖顶了顶两腮,垂下眼眸,林徊比她刚来的时候,开朗多了。
妞妞知道他俩要去山上,也想跟着去,一行三人走在了山间的小路上。
妞妞走在中间,左边牵着江崇的手,右边牵着林徊的手。
月亮高悬在夜空上,大而明,透过枯树的枝丫,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
明黄的月光倾泻下来,透彻明净,银灰素洁似水,一切都是洁白的,没有尘世的浮华,只有笼着的轻纱。
空气静谧和谐。
林徊侧眸,扫了一眼江崇的侧脸,又盯着妞妞的脑袋看。
他们这样好像一家三口,在饭后散步。
林徊脸一热,转过头,收回了视线。
他们一路往上,一直走,山路蜿蜒。
林徊身体素质好,从小学跳舞又练游泳,爬山对她来说很轻松,只是她被自己脑海里的龌龊想法弄得脸红。
江崇瞥了她一眼:“累了?脸怎么那么红?”
林徊:“没有。”
她一下就跑到了前面。
妞妞也跟在她后面跑:“徊徊老师,你跑得好快啊!”
林徊弯着眼睛笑,眼眸漆黑干净。
终于爬到了山顶,林徊有些喘气,山顶上风有些大,空荡荡的,将她的衣服吹了起来,透过衣服的缝隙,渗透了进去。
林徊迎风站立站定,往下看去,一片黑暗,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布,遮盖住了整个世界,偶尔有一两束微弱的灯光闪闪,像是不小心掉落在了绒布上的碎钻。
她却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她侧头看向江崇说:“我爬过电视塔,从电视塔看下去都是灯光的世界。”
她原本喜欢那样的繁华,现在却觉得这种静谧的美,更让她欢喜。
江崇嗯了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抬头。
平日看起来遥远高悬的月亮,现在却离她这样近,像是一颗巨大的明黄色的夜明珠,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近得她可以看到月亮上影影绰绰的月海。
远山连绵起伏,夜空辽阔,隐约有雾气笼罩着山腰。
山间有明月,雾里含青峰。
林徊眉眼含着笑,惊喜地去看江崇:“真好看啊!”
妞妞仰头看她,弯了弯眼睛,认真地说:“老师,这是山里的月神,可以许愿的,很灵的。”
林徊拒绝:“我不许愿。”
妞妞眨眨眼:“奶奶说,这里有神灵,我们一起许愿吧。”妞妞抱着她的腿,“我想让奶奶的身体快点好……徊徊老师,你就没有愿望吗……”
当然有愿望。
林徊沉默了一会,想了想,捏了捏妞妞的脸蛋:“那我陪你许愿。”
江崇是军人,唯物主义者,不泼冷水就好了,不要指望他会许愿。
林徊没问他,闭上了眼,正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十指紧扣,蜷曲着指尖,抵在了唇畔。
没有了说话声,四周就寂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生灵都沉睡了,只听得到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江崇盯着山脚下看了一会,侧眸,看向了林徊。
树影婆娑,山风吹来,夜空上的乌云浮动,半遮半掩住了明亮的月,明明灭灭。
林徊柔软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了她光洁的脸和微闭的眼眸,朦朦胧胧却又清晰,清冷、柔美,雾气茫茫。
这时候的她,和平日嚣张的她完全不同。
江崇收回了视线,笑了一下,她也就是一个小丫头罢了,外表柔弱,内心也很柔软,只是一直用冷漠和凶狠的表情,掩饰着她自己。
林徊闭上眼睛后,方才所想的愿望,一个个被她排除了。
她想让林沅安抛弃江媛……
但不行,江媛如果被抛弃了,江崇应该会难过的。
让江媛流产……
不行,江崇也会难过的。
让她夺走林家所有的财产?
更不行,江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江崇也会受干扰。
……
思考了许久,林徊忽然被她的想法吓住了,她为什么每件事都要考虑江崇的感受……
他是江媛的弟弟,是她的仇人才对。
但她现在能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
她微微睁开眼,用余光扫过他,心脏莫名其妙地、不受控制地乱跳着,就像下一秒,就会蹦出嗓子眼。
她光看着他,就能想象出,他赤着上身的模样。
脸部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肤色古铜,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厚实,手臂粗壮,胸肌结实,被汗水渗透,胸肌微起伏,汗水也跟着淌下。
江崇一动,林徊紧张地重新闭上眼。
思绪变得混乱,她胡乱地想着,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许的愿望是——和江崇一直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她还有些恍惚。
江崇把妞妞送回家后,还看到林徊安静地站在他的房门前。
江崇问:“怎么了?”
林徊回过神来,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眼睛里有异样的情绪。
她说:“那个……”
“什么?”
“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崇看了看林徊,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抿了抿唇,眉间褶皱深深:“问这个干什么,去睡吧。”
林徊原本就思绪混乱,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扑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好半天,又鼓起勇气,写一封信吧?
她爬起来,端正地坐在桌前,找出了一张白纸。
轻轻地咬着笔头,半天,她才落笔。
“亲爱的……”
她蹙眉,哗啦一下,将这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又重新展开,叠好。
她脸有些热,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揉了纸张,还想到江崇告诫她要爱惜纸张,不能浪费。
她重新拿了张纸,把刚刚那张揉皱的纸留作做数学题用的草稿纸,认真地写下——
江崇,我喜欢你,你当我男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林徊就起床了。她走到江崇的房门口,把这张纸塞了进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门板后,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过了一会,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又安静了一会,林徊屏住了呼吸。
江崇是在看那封信吧。
她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江崇来敲她的房门,反而从厨房里,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林徊:“……”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朝厨房走去。
江崇听到了声音,连头都没转过来,说:“起床了?你去刷牙,等会吃饭。”
林徊没动。
她盯着他的后背,问:“你看到我写的信了吗?”
江崇一边煮玉米糊,一边扬了扬下巴:“是那只有一行字的信?”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徊却觉得他在嘲笑她。
她看过去,发现那张字条被随意地压在了酱油瓶下,她目光定定:“你看内容了吗?”
江崇没理她。
林徊又问:“你答应吗?”
“答应做你男朋友?”
林徊点头:“对啊。”
“你喜欢我?”
“对。”
“你会对我好?”
林徊不耐:“对啊。”
江崇舀了一碗粥,嗤笑出声:“你拿什么对我好?你个位数的分数,或者你逃课的次数?”
林徊憋气,半天,动了动唇,什么话也反驳不出来,她生气地说道:“行啊,你厉害。”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谁也没说话,林徊快速地吃完,把碗一推,就赌气想回房间,说:“我吃饱了。”
江崇也把碗一推。
林徊挑眉:“你干吗?”
平时都是江崇洗碗的。
江崇用下巴指了指林徊写的信,斜眼看她:“不是要对我好?去洗碗。”
林徊忍气吞声了半天,两颊鼓鼓地瞪着他,最终才不甘不愿地去洗碗。
江崇的眼里泛起了清浅的笑意。
林徊洗碗的时候,突然灵光闪现,她匆匆洗完,来不及擦手,就跑到江崇的面前。
眼睛亮亮的。
“江崇,你让我对你好,是不是说明,你愿意当我男朋友了。”她勾了勾嘴角,“我只对男朋友好!”
江崇轻笑了一下。
林徊:“你是不是没当真啊?我是认真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告白!”
江崇径直地走进自己的屋里,林徊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了一堆。
他什么话也没说。
林徊气得不行,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却被他挣脱开。
林徊站在原地,盯着他的后背,然后跑了过去,想从后背抱住他,蹭蹭他。
结果,她的手还没搭上他的腰,江崇就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一扭,一勾拳,侧过了身,不过一瞬,她就被他牢牢地钳制在了怀里。
林徊疼地低叫了一声。
江崇蹙眉,猛地松开了她,他嘴角紧抿;“不要突然从后面偷袭,我会条件反射。”
林徊是真的委屈。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一颗滚落在衣服上,和她的手上。
她眼前的轮廓模糊了又清晰。
江崇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林徊背过手,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
“王八蛋!”她骂。
江崇蹙了一下眉。
面前的林徊忽然踮脚,勾住了他的脖子,毫无章法又莽撞地贴了上来,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
牙齿被磕到,疼痛阵阵。
她却死死地勾住,不肯松开手,黑眸里写满了倔强,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江崇漆黑的瞳孔重重一缩,他的大掌钳住林徊的腰,想拉开她,却因手上的触感,顿了一下。
这样纤细的腰肢,不堪他一握,仿佛只要一用力,就会被彻底地拧断。
林徊手指勾得更紧。
她平视着江崇的眼睛,卷翘的长睫毛扫过江崇的睫毛,唇贴着他的唇:“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不是开玩笑,我长这么大,就只喜欢过你。”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江崇唇线绷紧。
林徊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你,村姑是村姑,我不会因为对她的厌恶,而影响对你的感情。”
她说着,贴紧他:“当兵的不都喜欢漂亮姑娘吗?很多人都说我漂亮,所以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军人,我知道选择你代表着什么,你要是怕我爸爸,我自己跟他坦白,你只要负责跟我回家。”
江崇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们距离太近,思绪断断续续,女孩的话,带着明显的诱惑。
但他不是毛头小子,很快就回过神来,手臂绷了起来,手一紧,捏住了林徊的肩膀,用力地将她扯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徊。
林徊扑腾着,还要重新抱住他。
他蹙眉,手上用了力,两腮咬紧,声音加重,喝道:“林徊!”
林徊抬眸看他,红唇倔强地抿成了直线:“干吗!”
“回房间去。”
“我不。”林徊眼里的黑越发浓郁,“我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没有!”
江崇眼里怒意翻滚,甩下了她。
他眉目凛冽,长腿迈开,大步往外走去,声音似是寒潭冰水:“你冷静冷静。”
林徊冷静不了。
江崇开始躲避她,可是屋子这么小,她只要找到他,就要缠着他,毫无顾忌地告白。
江崇避无可避。
林家传来好消息的时候,林徊正拽着江崇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江崇老旧的手机一阵震动,充满了杂音的铃声响起。
小小的模糊的屏幕上,闪烁着林沅安的名字。
江崇没有避开林徊,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林沅安的声音有些大,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阿崇,你姐姐早上生了,一个男孩。”
江崇侧眸看了一眼林徊,他蹙着眉,喉结滚动,却没有及时回话。
他现在避开也晚了。
这部老旧的手机严重漏音,林徊离得又近,连她爸话里的兴奋,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嘲讽地想,当然兴奋了,老年得子,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足够他兴奋了。
林徊的胸口针扎一般疼痛,只觉得满腔的热情,突然就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
她不受控制地想,这个孩子是不是会夺走她的一切?
他是江崇的亲外甥,是林沅安好不容易盼来的亲儿子。
她控制不住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酸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地收拢、用力,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林沅安没有听到江崇的声音,又在电话里问了几句。
江崇薄唇微动:“嗯,我姐还好吗?”
林沅安:“还不错,她现在睡了,早上来住院来得匆忙,所以生完了,才给你报喜。”
江崇低低地嗯了声。
林沅安问:“徊徊怎么样了?她最近有没有听话一些?”
江崇瞥了一眼林徊,淡淡道:“挺听话的。”
林沅安嗓音低沉,叹了一口气:“阿崇,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徊徊那孩子,除了脾气犟了些,也不太坏,忽然送走了她,我最近也想她了,突然没她在身边闹……”
林徊面无表情,抿紧嘴唇,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
江崇说:“她挺乖的,最近在复习,数学知识补了不少,也很上进。”
林沅安有些惊讶:“你说徊徊愿意学习了?”
“嗯。”江崇面孔的线条紧绷了一些,虎口收紧,“她也快高考了,还剩下一两个月,我这边能教她的东西有限,不如让她回去读书。”
林徊终于明白了江崇的意思。
他要赶她走了,他要让她走了。
她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江崇看,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跳跃起了两束火光,红得灼人。
她攥紧拳头,骨节泛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回去。”
江崇置若罔闻:“我的休假时间也快结束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林徊抢了过去。
林徊红着眼圈,脸色难看,不等江崇反应,就冲着电话那头的林沅安吼:“我不回去。”
林沅安没有说话。
江崇冷下了脸,两腮的线条绷得不能再紧。他伸出手,用力按住了手机,一言不发。
林徊清晰地在他黝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而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黑暗。
他在生气。
有一股怒火从林徊的身体深处蹿了出来,让她不能思考,她几乎被这火焰吞噬。
她的语气倏然冷静了下来,手却紧紧地拽着手机。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崇,她对电话那头的林沅安冷静地说道:“我不回去,你想知道原因吗?”
江崇眼眸一缩,眼睛黑沉得可怕,他伸手要拿回手机。
林徊背过身,一边往外跑,一边冲着电话冷声道:“因为我喜欢江崇,所以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想当他的女朋友,我想和他结婚。这下你满意了吧,是你亲手把我推到了江崇的身边。”
她一口气说完,不等林沅安反应,就狠狠地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身后的江崇已经追上了她,伸手就拽住她的后衣领。
林徊猛地刹住了脚,手机却没拿稳,顺着惯性的力道,被摔在了地上,成了两半,碎片飞溅。
江崇脸色彻底沉下来,目光阴冷,跳跃着黑色的火焰,他紧紧地咬着后牙:“林徊,你闹够了吗?”
“我没闹。”
林徊说:“你不相信我喜欢你吗?我说了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江崇盯着林徊,沉默了许久,两腮线条紧绷,大步迈开,弓身,拾起了手机。
零件早就散落,外壳也碎成了好几片。
江崇试着拼凑,按下开机键,却怎么也开不了。
他抿紧了嘴唇,往外走去。
林徊跑了出来,跟在他的身后:“你去哪里?”
江崇走到村长家,跨了进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是当地的烟草牌子,味道烈,便宜。
他递了一根给村长,笑了一下:“李叔,你家里的电话机还能使吗?借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村长大笑:“跟李叔客气啥,进去打吧,你手机不能使了?不灵了?叔帮你看看。”
江崇把摔坏的手机递给了村长。
村长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林徊,道:“这个是你姐夫的娃?”
江崇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看林徊,径直进了屋,拨打电话。
他不记得林沅安的电话号码,但记得他姐的手机号。
嘟了几声后,那边有人接起。
仍旧是林沅安。
他似乎气得不轻,憋足了劲,压抑着怒火:“阿崇?林徊呢?叫她过来!”
江崇垂下眼睑,说:“林徊是为了气你,才故意那么说的。”
林沅安难以压下怒气:“叫林徊过来!”
林徊靠在门框上,遮住了外面的光线,眼角眉梢流露出了冷笑:“他叫我接电话,是不是?”
她走过来,接过电话,抬眸,盯着江崇的眼睛,语气平淡道:“怎么了?”这句话是对林沅安说的。
林沅安听到了林徊的声音,怒火燃烧:“林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本事再说一遍。”
林徊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喜欢江崇!听清楚了吗?我林徊,喜欢江崇,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每个字都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江崇的唇线没有任何的弧度,直挺挺的,手指紧紧地攥起。
他面前的林徊,红了眼,眼里有怒火,也有决然。
她说:“我十八岁了,我成年了,我有权决定我喜欢谁,我也会为我的喜欢负责。我是你女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性格。从小到大,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江崇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很认真,爸爸。”
林沅安怒道:“林徊,闭嘴!你才几岁?你懂什么叫喜欢?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孽子!你知不知道江崇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想让我被人戳着脊梁骨吗……”
林徊一直垂着眼眸,不说话。
林沅安极尽了所有的力气来骂她。大约是气急了,他一时噎住,怒吼声戛然而止。
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忙乱的声音。
纷纷沓沓的脚步声,混乱的人声,间夹着医生和护士的喊声:“林先生,林先生……快!扶他去床上,准备降压!通知林先生的家人!”
林徊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她攥紧了电话筒。
电话那边是护士着急的声音:“喂?您好?您是林先生的女儿吗?林先生晕倒了,您快过来吧,这里是省医院。”
她说完,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林徊的唇死死地抿着,怔然地听着那头的嘟嘟声。
她脸色苍白,茫然地看向江崇,嘴巴张开了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江崇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他冷静道:“你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去镇上。”
林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泛酸,有莫名的委屈,无穷无尽地涌了上来,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迅速地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着。
她眼前模糊了一瞬,江崇的身影也跟着模糊,只剩下一个高大的轮廓,硬朗而冷漠。
有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她背过手,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往外面跑去。
江崇还是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难以辨析。
过了一会,他弓身掀帘出去。
院子里的村长把手机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那丫头怎么哭了?被他爸爸骂了,还是被你骂了?”
江崇没回话,喉结上下滚了滚。
村长当他默认:“她也就一个小女娃,你跟她较什么真啊,而且那丫头也在咱们这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吧?城里的千金大小姐,不容易啊。”
江崇依旧沉默。
他垂眸看着手机。
这一部手机算是报废了。
李叔看出他想要用手机,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小灵通塞到了他的手里。
“先拿去用,没手机也不是个事儿。”
江崇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小灵通的外壳,紧了紧手指,说道:“谢谢了,李叔,我先回去了,要是有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去找我。”
村长笑得露出了牙齿:“成,你快回去看看那丫头。”
江崇到家的时候,没在外面看到林徊的身影,
他站在她紧闭着的房门前,目光幽深难辨,手指握成拳头,然后又渐渐松开。
他刚刚明明没看到她落泪的样子,现在却可以清晰地在脑海里勾画出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这一次的哭泣,不同于以往。
她性格嚣张,甚至有点跋扈,大笑的时候肆无忌惮,哭起来也弄得地动山摇,但刚刚,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他的心里忽然柔软成湖水,生出了几丝心疼。
江崇的胸口轻轻地起伏了几下,他蜷曲着手指,敲了几下门板。
里面没有回应。
他停顿了一会,握成拳头,继续敲。
他沉声:“林徊,开门。”
还是没人回应。
江崇说:“再不开,我就砸门了,我数三声。”
结果,他还没开始数,林徊突然就打开了房门,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崇低眸看她,视线扫过她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落在了她身边的行李箱上。
她已经整理好了行李。
江崇瞳仁乌黑,盯着她的眼睛,两颊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林徊说:“让开,我把行李箱拉出去。”
江崇没动,好半天,才让出了小小的空间。
林徊人先跨出了门槛,再拽了一下行李箱,却怎么也动不了。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了门槛上。
她咬了一下牙,用力地拉了一把,箱子还是一动不动,心里淤积的郁气越来越厚重,她气不过,狠狠地踹了箱子一脚。
箱子没事,她却被绊倒了,一屁股往后摔在了地上。
地板坚硬冰冷,撞得她从尾椎骨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骨头裂开了一样。
林徊又疼又气,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
她直接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蜷曲起双腿,埋头在膝盖里,无声地落泪,一点一滴,落在了她的裤子上。
她紧紧地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江崇唇线绷得紧,他蹲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头顶上的发旋,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靠得近了,他听到了少女压抑的哭声。
面前的林徊,是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江崇没说话。
林徊却猝不及防地抬起了头,朝他扑了过去。
少女清甜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她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满是温柔潋滟的水汽和几分独有的倔强。
她半跪着,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地呜咽着。
脸就埋在他的脖颈上,热气、呼吸和眼泪,全都贴在了他的皮肤上,他脖子上的动脉跟着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第二次了。
她第二次在他的怀里哭泣。
这一次,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压抑得让人心疼。
江崇回抱住她的肩膀,钳制住她肩膀的手指越来越紧。
他的脖子一片濡湿。
有眼泪,也有她湿润柔软的唇贴出来的。
江崇的身体一直都在紧绷着,他时刻控制着自己的反应,时刻提醒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比你小了十岁,她才刚刚成年,她还是……你姐姐的继女,你名义上的外甥女。
哭了不知道有多久,林徊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带了鼻音:“江崇,我问你,你姐姐生了孩子,你开心吗?”
江崇也不知道他到底开不开心。
他从小就和姐姐相依为命,现在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是应该开心,但也没多开心。
他侧眸,又盯着她趴在他肩膀上露出的侧脸看。
或许是,他知道她会不开心。
林徊自嘲地笑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开心,我是不是很坏,可是我开心不起来。那个孩子的出生,就会让我……”
她手指用力地攥紧,牙齿咬得紧紧的,隐约有些颤抖。
“就会让我……让我想起……我妈和我妹妹死去的惨状。”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天的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一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满目猩红的血,弥漫开来,她妈妈和妹妹的面孔都被撞得血肉模糊成一团,浑身伤痕累累,不见一处好肉。
而坐在后座的她虽然也受了伤,却活了下来。
她还记得,她倒在血泊里,挣扎着要爬去妈妈和妹妹的身边,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无力地看着妈妈死不瞑目的双眼。
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刻,她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徊徊,妈妈不能带你走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是你爸爸对不起我。
谁也没料到,一辆大货车忽然失控地朝她们冲撞了过来。
那样可怖的画面仿佛撕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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