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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让他来断案,他也只能想到一个沈坤修了。
但从唐泛的表现来看,他又似乎不认为林逢元父子的死与沈坤修有关。
“大人,您看这……?”
范知府见唐泛一直不出声,忍不住询问,却被旁边那个高大的丫鬟冷冷瞪了一眼,后半句登时就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憋得难受,心说什么时候连个小丫鬟都敢爬到本官头上了,但是对方那一记冷眼的威慑力实在有些大,堂堂知府愣是被瞪出一身冷汗,所以他心里骂归骂,也没敢再开口打扰。
唐泛头也不抬,自然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仔细查看一番,把手头那块银锭也放回原位,对范知府道:“将这些银子找个箱子装起来,运回知府衙门。”
管家忍不住道:“大人,这些既然是我们家老爷留下的,也应该是林家的财物才对……”
唐泛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尘,似笑非笑:“你家这些银两连个官铸的标记也没有,来源自然也正当不到哪里去,你家老爷为了这些东西把命也送掉了,你还想留着再出人命不成?”
管家一愣:“小的不知大人何意……”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灵溪忍不住插嘴:“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家老爷定是私底下与人勾结,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结果分赃不均,生了嫌隙,对方便索性将你家二少爷抓走,威逼你家老爷去城隍庙,趁机把人给杀了,这些银两,必然也都是赃物!”
说罢他扭头朝唐泛一笑,带着不自觉的讨好:“唐大哥,我说得可对?”
唐泛微微颔首:“多半是这样,不过你还少说了一点,林珍的死,应该也与此有关。”
众人一听,都很讶异,汲敏忍不住提出疑问:“不对罢,若林珍的死与此有关,他又怎会是上吊自杀?而且正好发生在原是作弊之后?”
唐泛道:“院试作弊一事暂且不提,待会我还要请沈学台释疑,现在先说林家的事情。林珍的尸身,方才我已经亲自去检查过,他并非自缢,而是另有死因,若从林逢元的事情来看,他极有可能也是被谋杀而死的,本官很奇怪,当时林珍下葬之前,尸身必然要先经过官府仵作验定无误的,为何还会出现他杀假作自缢的情况?”
范知府冷不防被诘问,结结巴巴:“这,这个……林珍死时就悬吊在横梁上,当时许多人都亲眼瞧见的,林逢元又过来大闹,急着将尸体要回去,是以,是以……”
唐泛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作纠缠,又道:“上回我来林家拜访的时候,你们也在,当时你们可曾在林逢元身上发现什么端倪?”
范知府生怕又被唐泛挑毛病,赶紧绞尽脑汁地回想:“林逢元消瘦得厉害,又很紧张,不想留我们久坐?”
汲敏也道:“他仿佛不欲我们久坐,一口咬定是沈学台逼死其子,大人要帮他查明真相,他反倒不愿意,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父亲,实在太反常了。”
唐泛:“对,现在想来,他的消瘦憔悴,并非因为长子的死,而是次子的失踪,对方杀死林珍,又以次子的性命相要挟,林珍自然非但不敢说出真相,反而还要千方百计为其遮掩,甚至将林珍的死推到沈学台头上,为的就是生怕别人知道,届时对方恼羞成怒,他死了一个儿子不止,还要再死一个,但他又不甘心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所以言语之间难免露出破绽。那幅画上必然隐藏着关键之处,只可惜我们发现了,对方肯定也有所察觉,所以这才杀了林逢元灭口。”
说到这里,唐泛与隋州的视线对上,两人瞬间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林逢元的死,很可能与白莲教有关。
通判的职责很杂,作为知府辅佐,所谓“掌交易,禁奸非”,粮运水利基本都可以管。
几年前黄景隆虐囚案事发时,锦衣卫曾在吉安大肆搜捕,抓了一批人,但白莲教根基未去,依旧可以暗中与官员勾结合作,继续自己的谋反大计。
不过他们的合作对象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的。
范知府胆小怕事,估计也入不了白莲教的眼,林逢元身居通判之职,许多事情都要经他之手,顶头上司又是个不大管事的,自然再方便不过。
先前隋州就曾提过,他们从白莲教三龙头口中得到消息,据说白莲教在吉安境内私自开矿铸钱,而现在林家又发现了这些来历不明的银锭,成色既新,且毫无铸印,两相结合,不难揣测出其中的关联。
但是就算林家与白莲教勾结,也没法解释先前唐泛遇刺,以及那几个评卷官惨遭横死的事情。
而且跟吉安府上下有头有脸的人,难道就一个林逢元与之勾结么,只怕也未必。
所以事情发展到此处,依旧有许多未解之谜。
这些谜团一日未能揭开,事情就不能算圆满解决。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坤修应该与白莲教和林家父子的死关系不大。
因为一来学政这个官职对白莲教而言没什么利用价值,二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跟白莲教合作,只因有个不省心的儿子,这才被牵扯其中。
想及此,唐泛长长吁了口气。
借着科举案浑水摸鱼,白莲教的算盘不可谓不精。
范知府找人将那些银子装箱拉走,其他人则回到林家前厅。
乔氏正坐在那里吃茶喝点心,见他们回来,拍拍手上的点心屑起身:“你们回来啦?”
唐泛见状忍不住嘴角一抽,林逢元的尸身可还躺在那里呢,方才去挖坟发尸的时候肖妩掩鼻退避三尺,现在胆子却大到对着尸体还能吃得下东西了。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乔氏朝唐泛眨了眨眼,好像在说这里又不是在坟地,氛围不一样,心情当然也就不一样了。
没等唐泛领会她的意思,眼前视线就被人挡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却是丫鬟小州朝自己露出妩媚娇羞的笑容。
唐泛:“……”
好巧不巧,跟在唐泛后面进来的范知府等人都瞧见了这个笑容,大家先是齐齐一抖,顿时觉得满头冰水倾注而下,简直比吃冰镇西瓜还要消暑。
范知府从前曾听说色目女人如何有风情,只可惜身上体味略重,美中不足,当时还挺遗憾的,心想要是能尝一尝异域风味,就算体味重也可以忍忍,但是现在一看……
还是算了吧。
这等艳、福,也只有唐大人才消受得起啊!
唐泛不知范知府心中所想,他先命人将林逢元的尸身带回官府,而后将目光落在沈坤修身上,沉声道:“沈学台,事已至此,林珍之死虽与你无关,但院试作弊,你却绝对脱不了干系,更不必说知法犯法,包庇令公子了。你若愿意趁早坦白,我尚且可以为你转圜一二,若是等到我将令公子找来,让他自己说,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客气了。”
沈坤修瓮声瓮气道:“你要我说什么,那五个评卷官的死与我无关,更与沈思无关!”
唐泛见他事到如今还总想着推卸责任,不由有点火起:“我之前就说过,纵然与你无关,你也肯定知道内情!别的不说,那个在清风楼卖考题的太平道人,不就是你儿子吗!”
沈坤修果然微微一震。
他若肯痛快招认,唐泛原还想着给他留几分面子,但对方不见棺材不掉泪,唐泛觉得自己也用不着跟他客气了。
沈坤修还未说话,反倒是范知府好奇问:“大人,你怎么知道太平道人就是沈思?”
唐泛道:“太平者,长安也。长安者,西安府之古称,沈家祖籍西安,不正好就对上了吗?”
范知府啊了一声,他倒未曾从这个角度去想过,可是这样一来,倒也是说得通的。
唐泛道:“有个当学政的爹,本该与有荣焉,可惜沈学台从不收受贿赂,沈大公子又喜欢花天酒地,流连青楼,日常开销远远不够,难免要打起歪脑筋。相比起跟评卷官勾结,沈公子肯定更喜欢直接贩卖考题,只可惜沈学台两袖清风,从不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估计沈思一提出来,就已经被沈学台骂得狗血淋头了,所以他不得已,又想了一个赚钱的法子,那就是与评卷官勾结。”
沈坤修面露难堪之色,因为唐泛还真就说中了大部分的事实。
沈思私底下与评卷官接触的事情,沈坤修是不知道的。
沈大公子也不算蠢到家,还知道打蛇打七寸,要拿捏对方的弱点下手,他打听到白鹭洲书院的山长一职将会出缺,那些评卷官都有意角逐,就利用这一点,假冒老爹之名,威逼利诱,使得那些评卷官与自己合作,又以太平道人的身份在清风楼兜售消息。
以唐泛的能力,能够猜到这些,也算是很厉害了,但接下来沈坤修所说的话,却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我那孽子胸无点墨,做事不经脑子,这件事从头到尾,全因他被人给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