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重围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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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惊觉事情不对劲的特殊时刻。对英国皇家空军科勒德上校来说,那是一九四○年五月十四日,在法国东北部一个叫作韦万(Vervins)的集市小镇。
自从“大战爆发”(the balloon went up)以来——英国人喜欢如此指称德军的西线突袭 ——五天过去了,情况混沌不明。科勒德从位于阿拉斯(Arras)的英国总司令部出发,前来跟科拉普(Andr é-Georges Corap)将军的参谋商议局势。科拉普将军的法国第九军团,此刻正负责镇守南方的默兹河(River Meuse)。
两国盟军之间像这样开会商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今晚的情景却大有蹊跷:科拉普的总部莫名其妙消失了,将军和他的部下全都不见踪影。只有两名精疲力竭的法国军官留在大楼里,围着一盏防风灯屈膝而坐……据他们说,他们等着被俘。
工兵格里姆的觉醒时刻发生于皇家第二一六野战工兵连穿越法国乡间往前线挺进的时候。当时,他察觉军队正准备炸毁一座桥梁。“前进的军队,”他沉思着,“不会炸桥。”上等兵莱特的觉醒来得更加猛烈:他前往阿拉斯替所属无线通信分队收取当周邮件,一辆附边斗的摩托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莱特一开始不以为意,仔细看才吓出一身冷汗。他倏忽明白那是一辆德国摩托车。
对刚上任的英国首相丘吉尔来说,那是五月十五日上午七点半。他正在海军总部大楼的寝室睡觉,床边电话响了,法国总理雷诺来电。“我们被击溃了。 ”雷诺不假思索地用英语脱口而出。
一阵尴尬的沉默。丘吉尔想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被打败了,”雷诺继续说道,“我们输了这场战役。”
“想必不可能输得这么快吧?”丘吉尔终于勉强说出话来。
“色当(Sedan)附近的前线被突破了,拥入大批德军坦克和装甲车。”
丘吉尔想尽办法安抚雷诺——提醒他别忘了一九一八年的黑暗时期,到最后终究苦尽甘来——不过雷诺依然心慌意乱,从头到尾重复同一句话:“我们被打败了,我们输了这场战役。”
危机如此凶险,而透过电话所能掌握的讯息如此有限,丘吉尔决定在十六日亲自飞往巴黎视察局势。在奥赛码头(Quai d 'Orsay),他发现人人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年长的办事员已开始在花园里焚烧档案。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九一八年以来,法军普遍被视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军队之一。虽然德国在希特勒重整军备之后,俨然在欧洲形成一股新的军事力量,但是德军的将领还未经考验,德国的武器似乎只是骗人的玩意儿,一般认为第三帝国接连并吞中欧国家,靠的不过是威胁与恫吓罢了。而当战争终于在一九三九年爆发、波兰于三周后沦陷,人们还是不当一回事,认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波兰——不会发生在西方。至于丹麦和挪威在一九四○年四月相继失守,似乎只是个卑劣的诡计,迟早会导正回来。
然后历经八个月的平静——所谓的“假战”(the phony war)后——希特勒突然对荷兰、比利时及卢森堡发动攻击。盟军最高司令莫里斯·甘末林将军(Maurice Gamelin)认定这次攻击是一九一四年的旧事重演,紧急调遣北方的部队(包括英国远征军)前来救援。
不过甘末林误判局势。这次战役并非一九一四年老调重弹。德军主力并未大举横扫佛兰德斯,反而往南突袭,穿越“不可穿越”的阿登森林(Ardennes Forest)。照理这片山区不适合坦克作战,法国甚至懒得拉长据说不可逾越的马其诺防线来防御这块地区。
另一项误判是当德国波克上将(Fedor von Bock)的B集团军把盟军钳制于比利时之际,伦斯德上将(Gerd von Rundstedt)的A集团军冲破了阿登天险。在一千八百零六辆坦克打头阵、三百二十五架斯图卡(Stuka)俯冲轰炸机的护航之下,伦斯德的纵队强行渡过默兹河,像尖刀似的划过法国乡间而来。
科拉普将军倒霉的第九军团首当其冲,这个军团主要由二流部队构成,一下子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几支零星的强硬部队力图奋战,到头来却只发现他们的反坦克炮毫无用处。一名初级军官最后在利曼火车站结束自己的生命,用明信片留下遗言给雷诺总理:“我在此自戕,总理先生,好让您明白我们是一群英勇的士兵,但是您不可派弟兄拿步枪来对抗坦克。”
在往南五十英里的色当,夏尔·恩齐热将军(Charles Huntziger)的第二军团也出现类似状况。当德国坦克步步逼近,第七十一师的士兵倒转了钢盔——这是共产党的召集信号——朝后方逃窜。
法军的三个坦克旅企图挽回颓势,却毫无机会。其中一支坦克旅耗尽油料,另一支在火车调度场卸除时被逮,第三支则沿着前线零星作战,遭到各个击破。
此刻,德国装甲部队的前方已经清空,毫无阻碍。五月二十日刚过上午七点,在海因兹·古德里安将军(Heinz Guderian)精良的第十九军当中,两个师的兵力开始朝佩罗讷(P éronne)西进。十点钟,他们铿然踏过阿尔贝(Albert)小镇,一群缺乏训练的英国本土军(EnglishTerritorials)试图以纸箱设置的路障阻挡他们前进……十一点,德军抵达埃多维尔(H édauville),缴获一组仅配备训练弹药的炮台……中午,第一装甲师攻占亚眠(Amiens),古德里安在此暂歇,得以欣赏优美的教堂塔楼。
德军第二装甲师浩浩荡荡前进。下午四点,他们占领了博凯纳(Beauquesne),缴获一仓库的战备,包括英国远征军的所有地图。最后,到了晚上九点十分,他们抵达阿布维尔(Abbeville),直逼海滨。德军这次在十四小时内长驱直入,挺进四十英里,将盟军一分为二。如今,英国远征军、两支法国军队,以及全部的比利时军队,总共将近百万名士兵全被困在佛兰德斯,背临大海,随时可能被一举歼灭。
然而,深入比利时境内的英国前线部队对其侧翼及后方的局势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自己在迪勒河(River Dyle)成功阻挡德军前进。五月十四日(伦斯德痛击科拉普那一天),皇家炮兵
团上等兵沃特金听到盟军大胜的传闻,他当天晚上偷偷摸摸在日记里写下的全都是好消息:
敌军撤退六点五英里。入夜以前平静无事。我们对紧急求救线开火,阻挡了野蛮人横渡迪勒河。许多德国佬阵亡或被俘,共有两万七千名德军丧命(官方数字)。
隔天情势突变。法军在南方瓦解,德军从缺口大量拥入。没多久,密密麻麻的炮火攻向英军侧翼。这天晚上,一头雾水的沃特金只能写道:
什么鬼日子啊!我们订于晚上十点半撤退,过程中遭遇猛烈炮火攻击。感谢上帝,所有人平安无事……除了震惊之外,我安然无恙。
绝大多数英国远征军对骤然改变的情势同样大惑不解。十六日到十七日之间,部队开始沿线撤退,越来越多炮口转向南方及西南方。十八日,艾塞克斯军团第二营受命面朝南方镇守拉巴塞运河(La Bass ée Canal)。营长威尔逊少校心中存疑——敌军不是应该在东面吗?“长官,我也不明白,”刚刚从旅部回来的普赖斯上尉想法一致,“但那就是我们收到的命令。”
有一个人非常明白,那就是为这些权宜措施布局的操盘手:英国远征军总司令戈特勋爵(Viscount Gort)。五十三岁的戈特勋爵身材高大魁梧,他并非一位军事策略家(这类议题他乐得听从法国人指挥),不过,他具备军人的特定美德,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是个伟大的战士,曾经在一九一八年成功突袭兴登堡防线,赢得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性格沉着冷静,即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他的法国上级阿方斯·约瑟夫·乔治将军(Alphonse Joseph Georges)此刻或许潸然泪下,但是戈特绝不会流泪。他有条不紊地将任务转变成掩护已暴露的侧翼,并且撤离他的部队。他训练有素的战斗师在东面与德军缠斗,为了应付南面与西面的新威胁,他东拼西凑出一支杂牌军,指派他的军情部首长诺尔·梅森-麦克法兰少将(Noel Mason-MacFarlane)担任指挥官,并且为这支军队取了一个贴切的名称:麦克军(MACFORCE)。梅森-麦克法兰是个卓越的将领,但是他的行动最大的效果反而严重破坏了阿拉斯总司令部的情报网。戈特对此似乎不以为意:身为永远的战士,他反正也用不着那些参谋人员。
与此同时,他配合法国人制订的时程表,在五月十六日晚间开始将前线部队撤离迪勒河。新的防线退后六十英里,设于埃斯科河(River Escaut) 1。这次撤退将分三阶段进行。
像冷溪卫队第二营这类的精锐部队,几世代来拥有使命必达的优良传统,他们无懈可击地完成了命令。对其他单位而言,纸面上的精确指令实际上却未必可行。负责传递命令的摩托通信员并非总能找对地方:有几个团出发得晚了,有几个团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还有几个团转错了弯。其他军团堵在车阵之中,无法动弹,更有一些军团从头到尾就没接到命令。
皇家野战炮兵团第三十二营就对撤退计划一无所知。他们朝代勒疾行,消息传来,指示他们在离河几英里处的阵地待命。炮手夏塔克奉命开一辆卡车去领取军粮,他完成了任务,但是一回到原处却发现整个军团消失无踪。担心了一整夜后,他决定朝大马路出发,希望至少能找到战友的一丝踪迹。
他立刻被一波奔跑的人群淹没。“快啊!快跑!”他们喊着,“德国佬已经冲破防线,现在只能各自逃命了。”他们拥上夏塔克的卡车,连车顶、引擎盖和保险杠上都挤满了人。
夏塔克随着人潮往西前进。开头几英里行车顺畅,但是路途逐渐变成了一场梦魇。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在烈日下倾巢而出,他们之前让英国纵队毫无阻碍地深入比利时境内,但是回程就另当别论了。斯图卡的机身和炸弹都安装了音哨(德国人称之为“耶利哥的号角”),在大肆屠杀与
本书采用的是当时通用的地名。如今,埃斯科河一般被称作斯海尔德河(Scheldt),拉帕讷(Le Panne)镇变成了德帕内(De Panne)。——译注
恫吓之际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他们俯冲后回升,沿着车顶低空飞行,拿机枪疯狂扫射。
又热又闷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燃烧橡胶的气味,车辆速度越来越慢,终至变成了爬行。哭泣的难民蜂拥而来,夹杂在茫然失措的部队当中。路边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废弃的手推车、脚踏车、婴儿车和被焚毁的私家汽车。
车潮最后终于完全停滞不前。夏塔克的乘客发现用走的还比较快,决定弃他而去。没多久,他便孤零零坐在这辆停转的卡车里。他爬上车顶,但是看不到任何出路。后方的车龙跟前方一样长,而马路两旁的深沟则排除了越野脱逃的机会。在这个炽热而硝烟滚滚的五月下午,他只能陷在这个地方,动弹不得。他从来没有如此孤独与无助,以前总会有人来下命令,现在没有半个人了。
事实上,他不可能跟前一天离奇消失的军团离得太远。当时,一名爬上电线杆的观测员报告:“在一两片田野之外,有许多头戴煤篓的士兵。”军团立即撤退。
对上等兵金特里来说,这仿佛重演了电影《宾虚》里的战车比赛一幕。整个军团持枪上阵……呼啸着冲过草原……然后朝大马路狂奔,循原路回去。
当他们暂时停下脚步,射光了所有弹药时——他们仿佛没有特定目标,距离也很遥远——天已经黑了。入夜之后继续前行。金特里完全不知道军队要走去哪里,只知道服从领袖。
午夜,他们再度歇脚。开始下雨了,疲惫的士兵围着微弱的营火挤成一团,一边嚼着大锅菜,一边交换各自经历过的恐怖故事。
天亮的同时雨也停了,他们再度踏上另一个晴朗的日子。一架德国“费斯勒大鹳鸟”(FieselerStorch)侦察机出现,在他们头顶低空盘旋,显然不怕任何截击。第三十二营的士兵明白:自从战役开打以来,他们就没见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踪影。根据经验,他们知道来复枪毫无用处。不过金特里在盛怒之下还是疯狂地开火,尽管他心知肚明等到“大鹳鸟”飞走才是真正该担心的时候。
当“大鹳鸟”终于转向离去,十几架轰炸机从右方现身。第三十二营在一个村庄边缘紧急停下脚步,喊叫声四起:“散开!找掩护!”飞机开始轰炸时,金特里跑进一个满是泥泞的农家院落,躲进干草堆里。四周乱哄哄地,然后一声轰然巨响,地面像果冻一般晃动。接着是一片死寂。
金特里爬出来。一颗巨大的未爆弹卡在几英尺之外的泥泞里。它的尺寸如同一台家用冰箱,形状像雪茄,尾翼竖起。一头大肥猪摇摇摆摆踱过院埕,开始舔起它来。
众人继续上路。在金特里看来,第三十二营似乎一直在兜圈子,永远摸不清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去。他们偶尔停下来发射几轮炮火(金特里从来不知道目标是什么),再接着行军。他的心思飘回去年冬天的里尔(Lille),他跟几个朋友会去他们最爱的咖啡馆,一起高唱《跑啊,兔子快跑》(Run,Rabbit Run)。此刻,他悲哀地想着,我们就是一群跑来跑去的兔子。
到了登德尔河(River Dendre),第三十二营再度准备行动。这里的交通特别糟糕,只有寥寥几个渡口,而且每个人都想过河。金特里发现好几辆三轮摩托车驶入左边的原野,士兵跳下摩托车的边斗,拿机关枪向他们扫射。
德国佬来了!英国炮兵赶忙展开行动,瞄准可见的目标开火。双方激战了五分钟,摩托车队终于被赶跑,不过没有时间庆祝:一支德国战斗机中队从晴空中俯冲而下,开始对地面进行扫射。
仿佛这样还不够刺激似的,传闻有一种新的危险出现。据说敌军乔装成难民,渗透了盟军的防线。命令传来,从现在起,每一个女人都必须在枪口下接受盘查。下一步是什么?上等兵金特里纳闷:居然有男扮女装的德军!
对德军第五纵队的恐惧像传染病般散播开来。关于德国伞兵打扮成神父和修女的情节,每个人都有一套精彩的故事可说。一名隶属于皇家通信连的士兵表示就在大轰炸之前,有两位“修道士”造访了他们的驻扎地。也有人说敌方情报员伪装成宪兵,故意将车队引导到错误方向。还有无数的故事,描述狡猾的“农夫”在玉米田和麦田中切割标志,指向特定目标。指标的形状通常
是箭头,有时是一颗心,还有一次是第三军团的无花果叶徽记。
隶属第二军团总部的通信小队收到预警,得知德国已派遣出多名打扮成修女、神职人员和学生的间谍。所以在撤退期间的一个阒黑夜晚,当他们退离干道稍事休息时,特别加强了警戒。第二天拂晓,他们被哨兵的喊叫声惊醒。哨兵报告说有个拖着降落伞的人影蛰伏在树丛之间。接连两次出声盘问却毫无反应之后,班长命令该名哨兵及通信兵萨利伯瑞朝对方开火。人影倒下,两名士兵冲去查看他们击中的目标。结果是一个穿着灰色丝绒西装的平民,手上紧握的不是降落伞,而是一张平常的白色毛毯。他被当场击毙,身上没有任何证件。
班长咕哝着说世上又少了一个德国兵,部队很快再度上路。萨利伯瑞后来才得知真相:卢万(Louvain)一家精神病院刚刚释放出全部病友,被击毙的男子就是其中一人。这起事件让萨利伯瑞心情沮丧,四十年后依然良心不安。
当然,第五纵队的行动确有其事。举例来说,冷溪卫队第一营和格洛斯特卫队第二营都曾遭受狙击手袭击。不过在大部分情况下,“修女”就是真正的修女,而神父就是真正的神职人员,他们的怪异行为纯粹是因为害怕。指错方向的宪兵通常也货真价实,只不过是做事有点糊里糊涂罢了。
但是当时有谁分辨得清?每个人都形迹可疑,人人自危。炮兵阿瑟梅发现,脱队很可能引来致命的危险,他和两名弟兄跟所属的榴弹炮兵连走散了。他们听说队伍退回了埃斯科河畔的比利时小镇图尔奈(Tournai),因此驾着连队卡车行驶于各式各样的乡间小路,设法归队,却一再被英军后卫部队拦下来盘问,每个人似乎都按捺不住扣扳机的冲动。
终于抵达了图尔奈,但是他们的麻烦还没结束。一名中士和两名大兵手持刺刀,强迫他们摧毁卡车。然后他们被押着穿过埃斯科河上的最后一座桥梁,交给三名口气更凶恶的步枪兵,带往小镇边缘的一座农庄,再度接受分别盘查。
最后终于排除嫌疑,不过这三个男人又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部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指点方向,而他们探听来的一点消息全都是刻意误导。阿瑟梅很难相信这群充满敌意的家伙竟是自己的袍泽。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仅如此,这几个阴沉而多疑的后防部队,是困惑的撤退大军和进犯德军之间的唯一阻隔。有些部队(例如冷溪卫队和掷弹兵卫队)是纪律严明的近卫军团,有些部队(例如北安普顿第五营和汉普夏第二营)名气没那么响亮,专业度却毫不逊色。标准程序是在运河或河川后方深掘壕沟(通常在夜间进行),白天以大炮和机关枪阻挡德军前进,然后撤退到下一条运河或河川,重复同一套公式。
他们的效率有如机器,但是没有机器会像他们那般疲惫。深掘、战斗、后退,日复一日,永远没时间睡觉。东萨里军团第一营终于发明出一边行军一边打盹的方法。只要手挽着手,两端的人可以拖着中间的弟兄往前走,让他小睡片刻。大家轮流休息。
在佩克(Pecq)一带,当冷溪卫队第二营的兰利中尉受命负责埃斯科河的桥梁时,连长麦克科戴尔少校命令一名军士站在一旁待命,倘若兰利试图坐下或躺下,格杀勿论。兰利的任务是在德军抵达时炸毁桥梁,麦克科戴尔向他解释:“你只要一坐下或躺下,就会立刻睡着,那是绝不允许的事。”
敌军的先遣部队通常只在十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之外。不过到了五月二十三日,绝大多数盟军部队都已设法回到法国边境。短短两周前,他们才斗志昂扬地从这里出发,朝比利时进击,迎接他们的欢呼声、鲜花和美酒都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刻,当他们仓皇撤退,穿越这片焦土的瓦砾堆时,实在无颜面对镇民的斥责眼神。
东萨里军团第一营撤回法国后,泰勒少尉受命前往里尔领取物资。里尔位于军营所在地的大后方,泰勒料想:比起他在比利时的恐怖经历,这次任务正好可以换换心情,轻松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车子越接近后方,战争的喧闹声就越大。泰勒恍然大悟,德军不仅位于英国远征军的东面,也出现在南面和西面。他们实际上已被敌军包围。
戈特将军为了掩护侧翼与后方而仓促凑成的杂牌军,此刻正死命支撑:在阿拉斯南部,欠缺作战经验的二十三师面对德国隆美尔将军(Erwin Rommel)的坦克部队,手上连一支反坦克炮都付之阙如;在圣波勒(Saint Pol),一支机动的机器脚踏车部队正挣扎着阻挡德军第六装甲师;在斯滕贝克(Steenbecque),皇家诺桑伯兰郡燧枪兵团第九营严阵以待。这是一支缺乏训练的英国本土军,“大战爆发”时,他们负责在里尔附近兴建空军基地,如今,他们被归入称为“波尔军”的临时防卫部队。他们未接到任何指令,只知道他们的指挥官突然不见了。
此时,营中唯一的正规军官比米什上尉接掌指挥任务。他设法集结士兵,在有利的地点挖掘壕沟、架好枪支,成功阻挡德军前进,争取到重要的四十八小时。
情况难得如此井井有条。服役于运兵分队的二等兵史特拉顿,就觉得自己在法国东北部到处游荡,漫无目的。一天晚上,运兵车停在圣奥默(Saint-Omer)镇外的树林间,突然有几名法国人冲到马路上,激动地大喊:“德国大兵!德国大兵!”(Les Boches! Les Boches!)侦察队在仓促间带回令人不安的消息,德国坦克正逐渐迫近,距离只有十分钟路程。
士兵准备好战斗,然而他们的装备只有几支博斯(Boyes)反坦克步枪。这种武器面对坦克毫无用处,但是后坐力强大,据说曾导致发明者肩膀脱臼。他们收到的指示是:未听到号令之前,所有人不得开火。
紧张时刻到来,接着是隆隆作响的引擎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支坦克车与摩托化步兵纵队浩浩荡荡从史特拉顿蜷伏的林间小路旁走过,简直不可思议。树丛显然掩护了卡车,因为坦克并未发现他们,而英军也从未开火来吸引注意。他们终于走了,隆隆声渐行渐远。运兵营指挥官开始研究地图,试图寻找安全的回程路线,避免另一次如此胆战心惊的经验。
部队被切断补给、迷失方向或者被完全遗忘,全都是家常便饭。平常负责操作混凝土搅拌机的工兵柯尔斯,如今被编入阿拉斯以东的麦克军。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因此柯尔斯与另一名上士打算趁着到奥尔希(Orchies)附近修复抽水机时,想办法挤些牛奶回来。
隔天傍晚,两名士兵修好抽水机之后,决定走进奥尔希镇,毕竟他们依旧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毛毯。而如今这地方竟然成了一座鬼城——不论百姓还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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