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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像松毛,像枯草,像泥土,又俨然从来没有施过肥的禾苗。我想像不出他为什么会这样,我猜测他的父母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或者他体里有暗病,可是我又弄不懂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癌症还是白血病,又或是花柳入骨和艾滋病。那时,我又发现他仿佛十分懒散懒惰,他的身子总是软绵绵得像一条臭花蛇那样,他一到船上就躺在驾驶楼的
床上,要不就是懒洋洋地站靠在窗台上,望着父亲怎样把船开向左边或者右边。但是,尽管阿福对云霞姑姑总是百依百顺,俯首是从,我却发现姑姑也好似我一样,对他没有半点兴趣,更没有半点着紧。我发现云霞姑姑既没有对他投其所好,更没有对他投怀送抱。那时,阿福从来不敢顶撞姑姑半句,也不敢乱瞪她一眼,更不敢在她面前随便吐一口唾液。我发觉阿福有些害怕姑姑。
我记得,阿福之前曾经向姑求过三次结婚,姑姑也曾经拒绝过他三次求婚。在第三次时,听说气得阿福差点儿要跳楼自杀,要跳海自杀,要跳桥自杀,要割静脉自杀,要破肚自杀,好在他的父母及时赶到并发毒誓答应他,以后把所有的财产一分不少地留给他。我记得他的父母说,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不给你给谁呀?后来,他就不再跳第四回楼了,跳第四回海了,跳第四回桥了,也没有第四回割静脉破肚了。在我的记忆中,我那时猜测姑姑之所以三番四次拒绝阿福的求婚,或许是跟她两年前的那段痛苦的恋情有关,也或者是因为阿福结聚过一次老婆的缘故。三年前,不知何故,阿福的老婆结婚不到半年就半夜逃跑掉,跑回了娘家,后来又改嫁,嫁到遥远的新疆乌鲁木齐里去了。
当然,阿福之所以那么苦苦追求我姑姑,主要原因还是我姑姑长得漂亮。据爷爷说,我姑姑长得像我祖母。我祖母以前出生在城里一个宦官世家,是城里一个举人的独生女,是一个女子中学里的高材生,也是城里最漂亮最标致的姑娘。后来由于八国联军入侵,城里发生战乱,她到我们村里避难,才嫁给了我的祖爷爷。当今的社会上总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总是无所事事,每天伸手向父母要钱,然后就去追逐那些漂亮的姑娘。我姑姑的确长得动人漂亮。她的核桃眼蓝得跟海水一样,身子结实得像桅杆那样。她的脸庞黑里透红,柔软的头发像鲸鱼的背脊一般油黑发亮,飘逸起来俨然瀑布似的。她有着一副洁白鲜亮的牙医,嘴唇边还有一颗动人的美人痣。她的身材结实、饱满、均称,她既不肥胖得松松垮垮,又不瘦削得扭扭捏捏,她浑身上下既没有一处多余的叫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更没有一处令人感到反胃作呕的地方。她的嘴唇像水蛭那样红润嫩滑。她的笑靥令人感到舒坦,叫人感到温馨。姑姑长得有点像传说中的刘三姐那样,如果她戴上斗笠,唱起民谣,简直就跟刘三姐一模一样。她那健康丰满的胸脯常常会叫人想入非非,但不是在酒楼发廊夜总会歌舞厅里的那种想入非非,而是在圣洁的教堂里的那种想入非非。然而,在这一次的出海途中,我发现姑姑却不苟言笑,她的脸上常常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一种妙不可言的忧愁,而正是这种让我无法理解的忧郁和忧愁,叫我觉得她更加与众不同,特别美丽。
两年前,姑姑跟我们村子里的村委会主任阿海曾是一对恋人,可是,就在他们将要结婚的前一个月,阿海却忽然离奇失踪了,像影子那样突然在村子里消失了,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村民说,他是拿了村上的救济款、水利款和征地款出国逃亡去了,到国外享福去了,当裸官去了,当逃犯去了,当汉奸去了。
有的村民还说,他原本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诈骗犯,一个抢劫犯,一个强奸犯,一个杀人犯,他现在躲到深山野岭或者逃到大沙漠戈壁滩去了。还有的村民说,他以前在北京里打工,他在北京里早就有老婆孩子的,他已经返回北京去了,去搂他的老婆孩子了,去享荣华富贵天伦之乐了。还有的村民说,阿海近来得罪了某些房地产开发商,结果被那些大老板雇人破开了肚皮,砍掉了头颅,剜掉眼睛,挑断了脚筋,活埋了,抛进大海淹死了,喂鱼了。依我看,姑姑或许也不太清楚阿海怎么会失踪的,又或许她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是,自从阿海失踪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她从来没有把她的心事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在我们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免得她伤心,我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她,爷爷和母亲也不想问她。好了,扯远啦。
现在,我们在钓鱼岛附近海域——离钓鱼岛还有几十海里的海域里已经连续捕捞了五天五夜了。其实,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还有十几艘机动船和大帆船,黑老伯一家人也出来了。但是他们前天就已经陆续返航啦,因为他们不想到太远的海域去,更不敢到靠近钓鱼岛前面十多海里的那片海域去,尽管他们那时只捕到一些小黄鱼和一些小带鱼,和一些不大不小的石斑鱼。也尽管这些鱼只可以抵得上他们来回的油钱和渔船的磨损费,但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地选择陆续返航了。可是,这也怪不得他们,渔船出海之后,如果连续三四天都是这样,大部分渔民都会选择回去的,因为他们所带的淡水也只能喝这么多天,也只是带这么多天的大米和蔬菜,更何况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还有很多不可预见的各种复杂因素存在,比如日本人的巡逻船啦、索马里海盗啦和飓风雷暴啦等等,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冒太大的风险。我们从前也是跟黑老伯他们一个样,也是在这里捕捞了三四天就返航了。然而,爷爷说,今次我们一定要满载而归,所以他主张坚持继续捕捞下去。我们不敢违拗他,也不想违拗他,因为我们都清楚,爷爷已经把这次出海当成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件大事了,他要在这次出海当中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我们不能让他留下遗憾。于是,我们就越捕越远,我们的渔船往钓鱼岛方向就越来越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