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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他们以为姥爷说的回家是回乡。在回乡的路上,姥爷看到了白衬衫,姥爷嗅到了那混杂着肥皂的玫瑰气息,姥爷静静的睡着了。
姥爷求学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玉米地。在这之前,他要坐很长的火车。那一次,他坐了很久很久。那是他做得最长的一次火车,运煤车。他蜷缩在黑色的煤厢里,透过缝隙看外面土地,由绿变红,由红变黄,再由黄变白。起初他是站着的,离车厢铁皮几公分。后来他轻轻的靠上去了。他靠着站了一会儿,又蹲下,再后来屁股就坐下去了。跳下了火车,他刚伸手去担担衬衫上的黑灰,四个指头结结实实的印了上去。他再看看手,在车站暗黄的路灯下,重度血淤一样的青黑色。衣服深深浅浅都是黑灰,倒是像水墨画。
月亮很亮很圆。他紧贴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土坡走。壁上是一大片玉米地,壁下也是一大片玉米地。土坡上一条两人宽的小路。他听人说过,玉米地有狼,不知道是坡上,还是坡下。人们描述的真真切切,他,并没有见过。人们说,那狼只晚上出没。
他想,狼,也会挑有肉的吃吧。他已经饿了两天了。不敢去食堂灶上打饭。躲在宿舍里,母亲带来的馒头早就泡完了。吃不饱得时候,就经常多灌点白开水。天一冷,喝太多,人就容易尿。他走了半天,想找个白天里不被人踩到的地撒泡尿。就这里吧,他刚要解开裤带子,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玉米叶被豁开又合上的声音,从坡下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刺啦刺啦,刺啦刺啦。真是狼来了?他贴着山壁一动也不敢动,尿意也不见了。
扑哧,哗啦啦,白花花的两个大馒头在昏暗的玉米叶子特别咋眼,又圆又亮。他咽了咽口水。
噗通,馒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玉米叶子也倒下去一个大坑。
一个声音,细的尖的,“啊——,啊——,看你那么猴急的,啊——。”他感到裤裆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争先恐后向外冒。
一个粗的声音,“能不急么,好不容易才同那看看玉米地的人说好。”
那个声音,细的尖的,“啊,啊,怎么着,那窦寡妇还没伺候好你?!”冷风突然刮进了他的脖子,他身上的灼热退去了不少。
“哼哧,哼哧,那臭婆娘中看不中用,像死鱼一样。”
“哼——,不-不-不-中用,你还给那么多-多-多工分呀?啊——”细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又被什么遮挡住了。
“小声点儿,别把人都喊来呀。”
“老娘今儿,啊——,快活就是要喊。啊——啊——”
他感到一股冰凉凉的,摸了摸裤裆,湿的。
在离开与留下间踟躇,他又恨又恼。
“唔喔——唔——”一声狼叫传来。他的腿上,清凉的尿液缓缓的滑下来,渗着衣服,流到土里。他憋了一路的尿,终归流在了他母亲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唔喔——唔——”又一声狼叫传来。你这个狼日的,他也想喊,他此刻也是一直狼。他狠狠的盯着那个塌下去的玉米丛。他真想一口咬上去,咬下那人的那玩意儿。不,他要用10号中圆刀片来切,一刀切下去,不动声色,滴血不粘。不,他要用11号尖刀,一层一层的慢慢剥开。
那个细的声音,“让他喊两嗓子就行了,别真把狼喊来了。”
“得得,快点拾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玉米叶子哗啦划开又合上了。
他还沉浸在选手术刀里的时候,狼的叫声早就没了。他筋疲力尽终于到家门口,重重的拍了两下门栓。叫了半天,才听到母亲的声音询问,谁呀?
他故意不出声。又重重的拍了四下。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听到噗通,什么东西从高处跃地的声音。
门开了,他母亲半批着衣服,头发凌乱。
她惊喜的望着他,“子游?!”。她从他肩膀上拿下黄军用书包,两手在胸前。他拨开母亲,径直冲向她的卧房。被子是凌乱的,一半搭在炕沿上,一半已经到地上了。他的母亲决不会允许杯子搭在炕沿上,更不可能在地上。他恶狠狠的宛了一眼赶过来的她。她惊慌失措,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他跑回到了自己的大屋,迅速的把门拴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前,她轻轻的说,“子游,饿了吧?子游,吃碗热乎乎的汤面。”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问,“你又哪里来的面?!”
他哭了,“玉米地里狼给的吧?”
他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他看了看母亲窗户边的煤油灯。
姥爷,再也没能见他的母亲。
也没能听到过,他父亲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