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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非常想要知道真相，可除了陆炜尧，他还能问谁？
他承认，就算自己在外人面前再怎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在面对她时，他依然就只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因为，他爱她。这便是唯一的不同。
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回想。
记得重逢那日，他特意去调看了她的最新个人资料，上面分明写着的是，未婚，未育。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向全世界刻意隐瞒着这个事实。整个ATTV，除了陆炜尧，怕是没有人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孩子。
仲沐阳靠在路边停了很久，燃起一根烟。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年的那个女孩，现在的她，确实多了许多温柔和成熟，眉眼间不再肆意，举止间变得稳重，为人处世变得得体又圆滑。当然，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说谎。
她竟然对他隐瞒了如此一个弥天大事，而他，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车子再度启动，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一起在超市，他看到她的购物车里有一个小孩玩具。当时他只是好奇拿起来看看，她却如临大敌，慌不择路地抱着玩具就往货架跑，坚持要退掉。
当时他觉得她可笑，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她似乎的确在向他隐瞒些什么。
机器人玩具？那应该是个男孩。
玩具的年龄标上写的是5+，那孩子应该差不多四五岁了。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她二十岁那年生下的孩子。
可是，当时她明明那么抗拒他，一点都不想和他复合，为什么不直接拿结过婚生过孩子这样一个简单又充分的理由拒绝他？如果她直接说了，他一定会选择放手。
然而，她并没有，她反而在处心积虑地隐瞒他这个事实……
等他注意到路口信号灯的时候，已经又是红灯了。他心一惊，猛地又是一个刹车。提前穿马路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头瞪他，看口型是骂他到底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长眼。
他苦笑一声。也许是他真的没长眼，更没长心。
当时她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他居然没看出来。
她是在刻意隐瞒他啊！
如果这孩子和他无关，她为什么在他仅仅看到玩具时就面如死灰？
她对他本无眷恋，如果孩子都是别人生的，以她的个性，就根本不可能给他一点点机会。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以前去过她的家，一直好奇有一个房间为什么一直死死地锁着门。他也曾好奇地想要打开看看，却被她已经锁上。
她是在隐瞒什么吗？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吗？
车后又响起后车催促的声音。他眸光一沉，努力集中注意力，捏紧了方向盘，用力一转，换了个方向驶去。
陆炜尧的车子还停下她家楼下，应该还没走。
仰头望去，万家灯火，他分不清他们的欢声笑语到底藏在哪一间。
那孩子一定就在楼上，距离他不过十几米，可他却从未见过一次。
自从那孩子搬过来之后，她就再不许他进出她的家，生生地把他排斥在她的秘密之外。
可陆炜尧，却随时可以登堂入室，真是好一个差别待遇。
他苦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燃，却没有放进嘴里，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燃烧袅袅升起的一缕云雾。
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可他也得逼迫自己认清陆炜尧和她并无暧昧这个事实，免得造成彼此更多无端的猜忌。
陆炜尧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他对成功的渴求是无人能及的。只有一个目标感非常强的人，才有可能走到巅峰。
他们两个共事那么多年，都还止步于朋友阶段，陆炜尧甚至愿意爽快地放弃她，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当然，那个孩子肯定更是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不是陆炜尧的，难道，真的是他的？
陆炜尧不是个会看人笑话的人，他仲沐阳也绝不是可以让人无视的角色。如果陆炜尧明明知道她生过一个其他人的孩子，还刻意和她一起联手隐瞒他，和他交流那么多次都只字未提，也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出神，定定地抬头望向亮着灯的一个个窗口。
他有些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一个人独自把孩子给带大的。更无法想象，他的孩子，居然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个缺失爸爸的环境中，艰难成长。
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钩住了一角，死命地往下扯，往下坠，仿佛要活生生地拽掉一块肉。
他突然无比后悔。
如果当初他能更耐心一点，如果不那么快就放弃，而是能像五年后这样好好地沟通、挽回、争取，是否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的决绝。
她所承受的苦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对她横加指责，恶语相向，在她伤口上撒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更毫不留情地只顾着自己的痛苦情绪，把她往深渊里又残忍地推了两把。
他无法体会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深爱过的人伤害更绝望。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只是忍着。
忍受着他的步步相逼，忍受着他随心所欲的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甚至忍受着他无耻地利用她刚刚怀孕的好朋友来威胁她，逼迫她留下来。
从她的角度再去换位思考，他都觉得自己竟是那么恶贯满盈，不可原谅。而她，竟然最后还是原谅了他，给了他复合的机会……她能再次接纳他，该是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他纵然尝试换位体会，却也知道，那不过是那痛苦的万分之一罢了。如果不是真放不下，她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仲沐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他依然开着窗，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香烟，再眼睁睁看着它们逐个燃尽。
直到最后一根烟火熄灭，他才看到陆炜尧从楼道里出来的身影。
确信身后并没有她送别的影子，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现在竟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这是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胆怯情绪。
尾随着陆炜尧一路出了小区，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炜尧的电话。
不能再逃避了，他想。五年前的逃避，让他已经追悔莫及。他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3】
“请坐。”陆炜尧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这是陆炜尧的家。当他接到仲沐阳的电话时，只沉默了不到三秒钟，就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家。仲沐阳一提到孩子，他就已经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听说你们中间还有点问题？”陆炜尧沏好了茶，推了一杯放在仲沐阳面前，微笑着在他对面落座。
“她和你说了什么？”仲沐阳抬眸凝视着他，有些疲惫。
“她说她之所以还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是因为她觉得还不到时候，你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多。”陆炜尧盯着对面的男人，笑意渐渐敛去，眸色愈发深沉，“仲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你暗中调查她了？”
“没有。”仲沐阳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是孟忠良告诉我的。”
“原来是那个王八蛋！”陆炜尧冷哼了声，目光瞬间冰冷。
“这孩子是我的，对吗？”仲沐阳看了眼陆炜尧，“孟忠良说是你的，但我觉得不可能。”
陆炜尧冷笑了声：“看来你还有点智商。”
仲沐阳哑声失笑。
“有烟吗？”他问。
陆炜尧起身拿了一盒扔在桌面上，两人沉默着各取了一根。
隔着两道云雾，两人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出声。
“她还在逃避你。”陆炜尧突然说，眼睛盯着仲沐阳，淡淡地说，“她现在非常需要钱，但她还是要坚持辞职，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仲沐阳深吸一口烟，看着面前烟灰缸里的灰烬，正泛着毫无生气的惨白色。
“因为她对我没信心。”仲沐阳终于涩笑了声。
“原来你也知道啊……”陆炜尧笑出了声，毫不掩饰地调侃，“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仲沐阳眯着眼睛看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但她好像一直对我有所保留。”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陆炜尧一针见血，收起戏谑的笑容，认真地看着仲沐阳，“她已经不是什么牵挂都没有的小姑娘，甜言蜜语对她来说，毫无用处。你得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才能真的让她对你有信心。”
“是孩子？”仲沐阳拧紧了眉。
“对。”陆炜尧点点头，“如果没有孩子，她也许早就接受你了，毕竟这么多年，她心里就没放下过你。”
“她恨我让她有了孩子？”仲沐阳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有些发紧。这并不是他愿意面对的，但却不得不面对。
“不是。”陆炜尧摇摇头，神色有些愠色，“你怎么就这么不了解她呢？她既然决定留下这孩子，又怎么会恨你这个呢？”
仲沐阳怔了怔。的确，以她的个性，她既然选择留下他的孩子，就一定不是出于恨意，而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她本就是个积极阳光的女孩子。
“她是怕你会抢她的孩子！”陆炜尧眯缝着眼睛透过烟雾缓缓说着，“她每次想到这个，都会坐立不安。你们身份地位悬殊，万一修不成正果，她会连孩子都失去，这个结果，等同于再杀了她一次，所以她宁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为了这个孩子，她承受了太多，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希望你能明白。”
“抢孩子？”仲沐阳涩声苦笑，无奈低语，“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怎么能这么想我？”
“没办法，换位思考，你得理解。”
仲沐阳苦笑着点点头，半晌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陆炜尧淡淡地说着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这些事就算陆炜尧不说，他也已经都明白。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未婚先孕，还面临着BST那么大一堆烂摊子，还有欺软怕硬的投资人孟忠良，能坚持下来，已是奇迹。
当然，陆炜尧功不可没。
没有陆炜尧站在她身边，仲沐阳简直无法想象将会是什么后果。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保护她，给她和孩子一个真正温暖的避风港。
他欠她的，用一生来还，都不够。
“保护好她，这是我对你的最低要求。”陆炜尧狠狠地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神情凝重地盯着仲沐阳，“我把她让给你，不是因为我认输，而是因为她还爱你。如果你不能保护好她，就尽早和我说，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好她。我绝不会在她受到伤害时置之不理，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我都不会客气。”
“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仲沐阳笑笑，站起身，“听说你有新项目要上马，等计划成熟了，拿过来我看看。”
“怎么，这是要报恩吗？”
“是对你这个人的肯定。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和拍档。”
陆炜尧笑了起来，语带调侃：“能交上仲总这个朋友，三生有幸啊。”
仲沐阳笑了一声，扬扬手，转身准备离开。
“你不想看看你儿子的照片吗？”陆炜尧慢悠悠地在他身后来了一句。
仲沐阳身形一顿，霍然转身：“你有？”
“那可也是我的儿子，我这当爸爸的怎么可能没有？”
仲沐阳眸子一眯，寒光迸射。
陆炜尧耸耸肩：“怎么，干儿子不是儿子吗？”
“对了，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了工作，去寰宇。”陆炜尧一边打开柜子拿相册，一边随意说着。
“寰宇？苏易的酒店？”
“对，是个不错的工作，等我的项目上马之后，再让她回来。”说着，他把一沓相册递给仲沐阳，“连续几年的周岁纪念照，拿去看。”
仲沐阳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连打开一个相册的勇气都没有。手里捏着五本相册，却仿似有千斤那么重，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时间不早了，回去慢慢看。”陆炜尧能理解他的心情，笑了笑，“不过记得要还给我，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套。”
仲沐阳也跟着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你最好把我们今天的谈话烂在肚子里。你也知道，以她那脾气，要是知道是我泄的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仲沐阳摇着相册冲他挥挥手，“谢了。”
陆炜尧没作声，只是走过去在他肩上敲了一拳。
男人之间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仲沐阳直到回家洗完了澡，躺到床上，深吸了几口气，再闭着眼缓缓吐出，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微颤着手指，打开了第一个相册。
他在今天晚上之前，从未想过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居然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默默地成长。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十分神圣，却又让他十分慌乱无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又无比兴奋。
这是比任何一种喜怒哀乐都要难以描述的情感。
他深爱的女人，偷偷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远远超出他能想象的意外，狠狠地撞击着他的意识、他的心脏，让他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第一本相册，是百天照。
翻开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她抱着孩子的合影。只一眼，他便心疼地猛然一颤，说不出的震撼。
别人的全家福都是一家三口，而她，却只能形影单只地抱着孩子，倔强地微笑着看着镜头。
三个月大的小家伙粉雕玉琢，眉眼分明，十分健康可爱。
胖乎乎的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十分乖巧，握紧小小的拳头，愉快地挥舞着莲藕般肉肉的小胳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露出粉红色的肉肉的小牙床。
而她呢？刚生下孩子三个月的女人，却依然瘦得下巴尖尖，胳膊纤细，似乎比分开时还要更瘦一些。她的眉眼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可她抱着孩子看向镜头的目光却十分温柔坚定。
他想，正是有她这样的坚强，才有小家伙这样快乐的笑脸。
小家伙虽然只有三个月，他却能看得出，这眉眼之间，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基因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发现，他心底的激荡，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止为了父子天然血脉相牵，更是为她感到心疼。
她为他偷偷生了一个儿子，还不敢让他知道。她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再生下他的孩子？她就不怕她的一生就此毁掉吗？
他知道，是他的错，让她愤然分手，就连怀孕也不敢让他知道……不，不是不敢让他知道，而是不屑让他知道吧，他悲哀地想。
那时的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恨透了他。可是，她还是选择要生下他的孩子，还养得这样好。
仲沐阳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此刻却心里五味杂陈，鼻头有点酸胀，眼前有些模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才又一张张地翻看其他的照片。
百天，一周岁，两周岁，三周岁，四周岁。
沉甸甸的五本相册，记录着孩子的成长，也记录着她的付出和辛酸。
孩子的每一张笑脸，每一年的变化，都伴随着她越来越沉稳的目光，越来越成熟的气质。
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的年龄，心态却已然被逼着成熟到了远超过她的实际年龄。
这是岁月的镌刻，是他的错。
合上所有的相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
他感到很幸福，但同时又非常难受。
幸福又难受的感觉左右拉扯着他。
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他仿佛终于好像懂得了她。
补上这错失的五年，他才终于能真正懂得她的悲喜，了解她的得失，明白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