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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也无妨。再者就点那几样菜,可还够吃?不过再加几样鸡鸭吧。”
话一出口,几个镖师就都笑了,于威主动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俺的小少爷,你这话可别给人听见了。”
在外行走,讲究的就是财不外露,尤其如今形势严苛,多得是为一粥一饭一米杀人劫财的事情。他们这一行人两个少爷长得又好,举止也文雅,尤其一个牧清寒,虽打扮并不奢华,可到底前头十几年金尊玉贵的日子过惯了,言行举止间难免露出些痕迹,就怕给有心人瞧见了。
若他再大咧咧的挥金如土,岂不是在身上打了肥羊的签儿,怕没有人来取要这好大的利市!
彭玉也轻笑道:“咱们哥儿几个既接了牧老爷的委托,便要忠人之事,那酒什么时候吃不得,忍耐三五个月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莫要出了岔子才好。”
饮酒易使人麻痹,反应迟钝,最容易出漏洞,在座四人都是走惯了镖的,自然知道厉害。
牧清寒同杜文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面色赧然。
到底是他们无知,只那在家那一套出来使唤,殊不知便闹了大笑话。
这么想着,两个人后脑勺便不由得冒出一层白毛汗来:
得亏着大哥思虑周全,找的几位也都是稳妥人,十分尽职尽责,假若里头但凡有一个不中用的,岂不是坏菜!
牧清寒是个谦逊的,当即拱手道:“是我见识少,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慌忙避开,又连称不敢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不过本分而已。再者您乃秀才公,日后前程似锦,我等不过跑江湖卖命的粗人,如何当得这礼,当真折我们的草料。”
杜文也在一旁由衷感慨道:“果然处处是学问,受教了!往后说不得还要仰仗诸位。”
看来牧家大哥果然不是无的放失,假若真放任他们两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上路,怕不过三五日就叫人盯上劫了胡,焉能平安?
稍后小二上菜,大家怕被人有心人听去,便停住不说了,埋头吃饭。
不过是寻常县城的酒楼饭馆儿,做的也是寻常的菜式,滋味自然不算多么美味。只因众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已是又累又饥又渴,两个秀才又都把胃中所剩不多的早饭给吐了出来,此时再吃到嘴里竟觉得分外香甜,不多会儿都清空了。
便是那菜汤并肉粒残渣,也被那四位镖师小心的夹起来,一并夹到馒头里吃了。
最初牧清寒见不得他们这般清苦,还邀请他们多点几个菜,哪知对方却说,不要需要在外十分辛苦,经常风餐露宿,三餐不继。有时候情况恶劣,便是一整日水米不粘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只跟着他们安安稳稳的走,已经十分受用。
这吃法也不过是因为吃惯了苦,分外珍惜所得到的一切,不愿浪费一粥一饭乃至一滴水罢了。
牧清寒跟杜文听后,这才明白过来,如今再见他们这样,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如今大家同吃同睡,一起赶了几天路之后,莫说本就俭省的几位,便是牧清寒牧小少爷,也不自觉的收敛许多,不再似以往那样剩菜剩饭,铺张浪费了。
再者这四位镖师都是习武之人,又体格健硕,故而食量也较常人大得多,仅仅略逊色于阿唐罢了。这会儿牧清寒和杜文两个半书生天天对着一桌吃相喜人的同伴,久而久之,连带着他们的胃口也都好了不少。
他们两个还没觉得怎么样,倒是张铎同彭玉这两个年纪略大些的看后十分感慨,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果然非寻常书生可比。
现下读书人身份尊贵,不少人略沾了点添喜郎便飘飘然,瞧不起他们这类跑江湖卖命的。按理说这两位小相公俱是年少成名,又是好人家出身,便是较一般人自大狂妄些也是应该的,可他们却偏偏十分随和。
这么个年纪,又是头一回走江湖,许多事情不懂在所难免,而张铎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脾气算不得太好,也不大会说话,很多时候心里怎么想的,嘴上直接就说了,几次三番下来,怕是一般人早就恼羞成怒了。
但这两位很有主意的小相公却并不一味好面子,有不同意见的时候自然据理力争,可若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竟能立即放下身段来认错!
这当真叫人受宠若惊!
出发到现在也才不过七日,可便是一行人中心思最粗拙的于猛也在私底下偷偷同他说:“张哥,原先我最不爱跟书生打交道,此番也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哪知这两个书生着实对我胃口,竟有些咱们武人的爽快,也不掉书袋,当真痛快!”
想到这里,张铎忍不住又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道,能不痛快么?出来跑腿儿卖命的,谁不愿意跟着这样的主顾呢?给的银子丰厚,还不难伺候,又能平心静气跟你讲道理,听得进劝告,当真不能更好了。
莫非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牧老爷便是个豪商,一言九鼎,仗义疏财,兄弟们都爱同他打交道。偏两个弟弟,一个亲的,一个外的也都这样通情达理……
七个人吃完后,一边吃茶,一边闲聊休息。
于威于猛兄弟两个是个十成的江湖人,此生唯爱练武,这会儿说起来,不免又提到方才阿唐的事,当即对他抱拳,十分钦佩道:“阿唐兄弟果然名不虚传,方才我们哥俩儿好悬没丢了丑!着实佩服!”
阿唐憨憨一笑,挠头道:“我打小吃的就多,故而力气也大些。”顿了下又道:“自然要大些,不然可不白吃了这么些饭!”
众人哄笑。
彭玉也指着他手边摞起来的几个笼屉道:“旁的我不知道,吃的确实不少,想找出另一个能一口气吃三笼肉馒头的人来,却是不易。”
这家店的肉馒头个头大,分量足,杜文不过吃了一个半,又吃了些菜也就饱了;牧清寒也不过勉强吃了两个,四位镖师也是四到七个不等,已经远超常人,可阿唐竟能吃三笼十二个,外加半只肥腻腻的烧鸡,当真厉害!
于威一边笑一边同弟弟于猛咬耳朵,说得亏着当年这兄弟俩碰见的是牧老爷,牧家财大气粗,便是再来这么几十个憨货也不怕养不起,可若是落到旁人家里,只怕饭桌上就给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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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牧子源又忍不住手痒去外头赌钱耍,结果一连输了三把,十分气恼。
又因为他如今不比从前,以前但凡想要钱,要么找亲爹,要么直接找账房,上千的银子说取出来也就取出来了。眼下他们母子三人手里只有两所破院子,外加几万两银子,光想一下日后生活开销就颇头疼,再有两兄弟的成家娶亲……
故而兰姨娘看的很紧,牧子源兄弟二人一个月只得百两零花,还不如往常他们吃几桌席面的。便是兴致来了,当真连个有大名声的妓/女都叫不到,顿时觉得十分束手束脚,可又无可奈何。
他们兄弟两个虽然混账,可对亲娘却也蛮孝顺,从不当面出言顶撞,即便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过背地发发牢骚便罢。
昨儿牧子源刚领了这月的月钱,白花花的银子到手后便有些手痒,恰巧又在街上遇到往日那些狐朋狗友,说了几句后便耐不住引诱,同他们一起进了以往常去的赌坊。
如今一家三口骤然分出来,没了亲爹那座金山,牧子源出手便不似往年大方,不光过往习惯奉承他的泼皮们都见风使舵不大上前了,便是曾经自称朋友的纨绔们找他的也少了。牧子源正烦闷不已,今儿难得见众人竟主动招呼自己,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赌坊的人见了他来,倒也热情招呼,又叫人陪着做耍,哪知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输个精光!
庄家一边笑吟吟的将那五个白花花细丝银锭放在掌心颠了几下,一边漫不经心道:“牧少爷,可还要赌?”
“自然要!”牧子源下意识的往腰间钱袋去掏,结果摸了个空,众人见后哄笑出声。
有个泼皮便取笑道:“得了,牧少爷,咱们都知道你如今手头紧,且省着些花吧!这就家去吧!”
旁边立即响起附和声,“就是,就是!”
同来的一位纨绔也摇了摇镶金撒银嵌螺钿的扇子,笑道:“牧兄,今儿你手气不佳,这便家去吧。”
牧子源何其要面子?听了这貌似体贴的话登时火冒三丈,越发将一张脸涨的通红,毫不犹豫的拽下腰间玉佩丢上去,咬牙切齿道:“一把定输赢,就比大小!”
他就不信了,自己的手气真这么差?
随着玉佩落到桌上,周围的哄笑都小了许多,好些人本能的屏住呼吸,贪婪的看向玉佩。
那庄家也不多话,伸手拿过玉佩摸了几下,又对着光照了照,点头:“上等羊脂玉,细腻温润,有年头了,雕琢也精细,个头虽小,说不得也能值个八百两。”
“放屁!”牧子源恼羞成怒道:“你莫要趁火打劫,当年这玉佩我买的时候就花了一千五百两,怎得到你手里就成了八百?”
那庄家嗤笑一声,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重新将玉佩丢回来,懒洋洋道:“说八百就是八百,你若觉得不值,转头去街角当铺当了再来!莫要说我们坑你,咱们可丢不起那人!”
若你还是当初那个受宠的牧少爷,莫说一千五百两,便是一万五千两,说不得咱们坊里也能佘给你,反正牧老头儿还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拿着借据去了,他总会还。
可如今那老子早死了!当家的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嫡长哥哥,人家自己有亲娘有兄弟,都出息的了不得,跟你便是两家!就你们娘儿几个那点儿家底儿,哼。
以前的牧少爷,出手的玉佩自然值得一千五百两;可如今的牧子源,啧啧,不值!
见牧子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庄家又似乎是嫌弃刺激还不够似的,轻飘飘道:“也怪不得你,想必是你一家子刚出来单过,日子紧吧,计较着三几百两的……”
这话说的扎人,三几百两?在他们说来好像轻飘飘一张纸似的没重量,可实际上,便是在这济南府内,一百两也够一个四口之家租一处好宅子,再舒舒服服吃喝过日子了!
话音未落,就见牧子源面上红欲滴血,也不顾旁人议论,大吼一声,又将玉佩推了过去,赌气道:“八百两就八百两!本少爷缺那点儿不成?也不必出去换!”
如今,如今竟也有人敢说他寒酸小气了!
他向来自负,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对当铺那等穷困潦倒了典当物件过活的地儿自然避之不及,且十分不屑。便是如今大不如前,他也死都不会踏足那种地方!
又有几个赌坊专门雇佣的泼皮趁机起哄,唾沫横飞的围着牧子源奉承,夸他如何如何气吞山河、气势惊人,只叫牧子源浑身酥麻,十分畅快,如同又回到了当初横行府城的年月,不自觉洋洋得意起来。
方才说话那位姓李的纨绔却微微用力,将牧子源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牧兄,莫要逞一时之气,怎么说也几百银子呢!白白丢了岂不心疼?”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牧子源就觉得对方是在讥笑自己,立即甩开他的手,大声道:“老子有的是银子,区区几百两”
话音未落,那李姓纨绔便抢断他的话,赔笑道:“好好好,我自然知道你财大气粗,这么着吧,牧兄,我正缺一块好玉来配衣裳,寻摸良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今儿骤然见了你这块当真爱的很,既然你要变成银子,何苦便宜了赌坊?不若饶给我,我给你一千两,如何?”
牧子源却有些迟疑,到底面儿上过不去,道:“不好吧?”
他向来都是往外撒钱的,若搁在以前,哪怕就是为了面子呢,说不定他就咬牙直接将玉佩送人了!可如今……说老实话,便是这多出来的二百银子,他竟也有些心疼了。
见他已经意动,姓李的哪里肯错过这大好机会?当即施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拿出以往他们凑在一处作乐时的劲头来胡乱敷衍几句,便叫牧子源仿佛回到曾经甩银子不眨眼的畅快时候,模模糊糊便点了头。
少顷,李姓纨绔叫小厮家去取了银票,当面银货两讫,牧子源转身就去赌,他则喜滋滋的回了家。
当真是个蠢材!
这样上等的玉佩,早些年倒罢了,如今因都往都城皇宫并那等皇亲国戚家里供应,外面已经不多见了,外头怕不是要卖上两千两!若是再等几年,怕不还要涨?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就得了,转手一卖少说也能翻番!天下哪来这样划算的买卖!
李姓纨绔拿着玉佩刚走不过片刻,牧子源就在一片叫好声中丧魂落魄,一屁股蹲到了椅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
庄家收了银票,心满意足,又拿着眼睛将牧子源从上到下打量几回,确定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才没甚诚意的问道:“还赌不赌?”
牧子源也往自己身上摸了几遍,气了一阵,索性将空荡荡的钱袋丢到地上狠踩几脚,努力争面子一般嚷道:“少爷我今日没心情。”
众人轰然大笑,就听一个声音道:“嗯,心情不心情的,人家正牌少爷同同窗两个出去游山玩水,你却在这里赌钱。自然没心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牧子源先是一愣,继而脑袋里嗡的一声,猛地转身,死死抓住说话人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喝道:“你说什么,谁出去游山玩水?去哪里游山玩水?”
屋里头兰姨娘正算账,越算越觉得支应不开,捉襟见肘,便不禁眉头紧锁,正琢磨果然还是应该趁现在手头还有几个钱,或是出去买几亩地,或是盘几间铺子过活,又见儿子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
“娘,那小子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