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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恐有坎坷,这些便给大人权做打点之用。”
韩凤顺势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满满的俱是银票,上头一张却是1000两,不由得大骇。
牧清辉赶在他开口之前道:“大人岂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京师局势错综复杂,即便圣人有心护住大人,可终究小人难防,难不成大人就不须打点一二?牧家商号有今日局面,我能有如今的风光,实在感念不已,若大人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他这么说,韩凤果然没了拒绝的理由,况且此去京师前途未卜,确实有诸多需要花钱的地方,牧清辉此举便是雪中送炭。饶是知道这个老狐狸必然还有其他的打算,也不能不动容。
韩凤感慨一声,摇摇头,终究把匣子收下手下,又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当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我一朝落败,处处受阻,你不知道,之前我确也吃了几个闭门羹,如今新官上任,他们便急着与我划清界线,生怕拖累了,也只有你,唉!”
牧清辉也不说话,实在是眼下这情景,不方便说。
时间紧迫,两人又胡乱说了几句,这便匆匆道别。
牧清辉有自己的打算吗,当然有。
这韩凤虽然现下被撸,可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风云变幻的官场?起起伏伏乃家常便饭。
韩凤颇有能耐,不然也不会在肥缺之一的济南府连任两届。况且他素来政绩良好,治下先出肖易生,又出郭游、杜文、洪清、牧清寒等一众年轻秀才,还是圣人亲自下旨褒扬过的,只这一点也就相当于免死金牌,因为圣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所以韩凤只要打点得当,再由着圣人发作过,等过了风头,换个地方重新来过,不过几年便可东山再起。
牧家商号生意遍布大泰半大禄朝,又在南边有与人合伙的海上船队,还怕没有用到官员的地方?便是韩凤多换几个地方做,难不成总碰不上?便是碰不上,韩凤做官半辈子,总有几个知交好友吧,到时自己若遇到什么事,打个招呼,难不成还没人照应?
其实他今日是准备了两个匣子的,一个里面只有两万两,一个里面十万两,只看韩凤如何表现。
他早料到韩凤会来找自己,一来确实有点情谊,二来对方必然也是来要钱,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可牧清寒也不是冤大头,若韩凤只来叙旧或是说些空话,他就只给两万两,若是推心置腹,便是十万两。
自此之后,他二人便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是真真实实的盟友,非往昔可比。
韩凤走后,牧清辉的心腹进来悄声问道:“爷,有几家商号的人已经有动作了,咱们去不去?”
牧清辉倒背着手在屋内转了两圈儿,最后摆摆手:“不去。”
这边韩凤人还没走呢,他们就耐不住,迫不及待的要去捧新任知府的场,像什么话!
殊不知过犹不及,怕是潘一舟玩儿这些比谁都溜!这些人的举动落到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你们今日这样对韩凤,明日就会这般对我,这样的墙头草,谁稀罕!
那心腹见状也不多说,便立刻下去了。
牧清辉却又突然叫住他,沉吟片刻道:“我写一封信,你立即连同一些衣裳吃食等物送到府学去亲自交给二爷。”
新官到任三把火,正是逞威风的时候,却也是容易给人抓到把柄的时候。
潘一舟有个好老师不假,可能在这档口将韩凤取而代之,必然有其不凡之处,恐怕没这么容易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叫人弹劾,少说也要在这里待满三年,且小心观察再做打算的好。
除了牧家外,牧清寒有几家济南府的老字号商铺,也都稳如泰山。
果不其然,潘一舟刚上任第三天便发了雷霆之怒,贴出一系列名单,说此等商人不可用,妄图贿赂朝廷命官,着实可恶!
他不仅将贿赂如数上交朝廷,事情经过也都写明了,牵头的那名商人直接抓了下狱,又将这一批出头鸟打压的打压,处置的处置,更有几家商号刚拿到手的诸多资格都给剥夺了。
一时间,整个济南府都被惊动,整个商业体系都跟着瑟瑟发抖,谨小慎微起来。
牧清辉见说,叹了口气。
济南府,终究是要变天了,只不知打下来的雷会落到谁头上……
济南商会的老会长始终不动,牧清辉也借着还在孝期,精力不济的由头蜗居起来,除了处理日常事务外概不外出,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低调。
*******
接到牧清辉的消息之后,牧清寒与杜文凑在一起,就此事商量对策。
杜文沉吟片刻,道:“济南知府协从主持乡试,且直辖府学,一月后便是乡试了,难不成他要做什么手脚?只是如今从上到下,对于科举考试所查甚严,他当真甘冒如此的大风险出手?”
牧清寒眉头微蹙道:“不好说,然立场不同,他必然不会视而不见,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还需静观其变,你我切莫掉以轻心。”
杜文很是赞同的点头,片刻后又迟疑的问:“那,是否要支会洪师兄与郭兄一声?”
牧清寒沉吟片刻,道:“郭兄却没有正经师承,不是你我同门,想来对方应当不会刻意刁难。至于洪师兄,”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洪师兄素来为人宽和,不大爱以恶意揣度旁人,且此事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两人果然守口如瓶。
几日后,潘一舟果然亲自到了府学中慰问,山长及诸位教授亲自去山下大门外迎接。
当今圣上为仁帝,年号元顺,潘一舟是元顺三年的二甲第二名进士,正经科举出身。
他下轿之后,先去路边那一溜儿文豪前辈留下的墨宝石碑前作揖,郑重的拜了几拜,然后才与山长等人先后进去。
因为一省府学便是本省内的最高学府,历任知府和其他官员总会象征性的去那里巡视一番,表示自己对于下一代培育的重视,所以大家的接待经验都十分丰富,并不慌张,只有山长同几位今日无课的教授出面,其余师生均继续正常上课。
潘一舟瞧着四十岁上下年纪,高额大耳,丹凤双目,肤色微白,下巴处三缕美须,形容清瘦,目光温和,着四品云雁官服,脚踩白底黑皂靴,举手投足间自成气派。又因为他数年为官,积了一些官威在身上,较之山长教授等人更有威严,正是时下推崇的文臣形象。
他边走边看,山长就在一旁介绍,遇到有些个典故的景致,众人便停住细细观赏畅谈一番。
有教授请他也题一块碑立起来,潘一舟只摇头推辞,又道:“我算什么文豪大家?哪里有脸同诸多前辈并列?没得羞煞我也,莫要再提!”
先到了一处课堂,还未走近便已遥遥听到朗朗读书声,潘一舟面露笑意,先倒背双手,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一回,点点头,赞赏道:“虽未见人,但已闻其声,其书声琅琅,声音清透,气韵悠长,这一众学子他日必然是国之栋梁。”
山上及众教授纷纷谦虚说过誉了。
一名教师就笑道:“知府大人可要进去训诫一二?”
潘一舟摆摆手转身往外走,道:“我也没什么可训道的,何苦扰人读圣贤书?且去别处吧。”
众人说笑一回,便又领着往后山去。
山腰处是学堂读书的地方,而后山却是学习礼乐骑射等技艺的所在。
潘一舟照样先不进去,只隔着窗子遥遥往里眺望,见上头一名教师正讲解着宫商角织羽,仔细分析一页曲谱,时不时又亲自拨弄琴弦,演示一番,十分认真。
下头坐了约莫一二十名学生,一色的淡青纱质学子服,带着儒生帽,人人面前也都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微微仰头,聚精会神的听着。
那教师说了一回,便伸手指了一个学生道:“郭游,你把我方才说的那两段弹一回来听。”
潘一舟来了兴致,眼带笑意地看向那名学子。
他虽于音律方面不是很精通,可也知道规律,明白这两句只由宫商二音组成,可其中却蕴藏多重变化,难度极高,非功力深厚者不能弹奏。
就见那学生应了一声,舒展双臂,神色从容的往那两根琴弦上略抹了一回,指尖便流淌出一串低沉有力却又百转千回的乐声,真个浩浩汤汤,气势不凡,叫人听后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壮志豪情来。
不待教师夸赞,潘一舟先就轻轻击掌,连声道好。
这一下当真惊动了学堂内的师生众人,众人纷纷要起身见礼,潘一舟却已经朗笑着走了进去,摆手道:“无需多礼,无需多礼。都云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我却在外头偷听,原是我的不是。如今又扰了你们上课,越发罪过了。”
众人原都不知他竟会如此宽厚温和,不拘小节,一时间俱是惊喜交加。
潘一舟先随口问了那教师几句,然后便径直走向郭游,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游深深一揖,虽激动却不失礼,落落大方道:“学生郭游。”
潘一舟点点头,略想了一回,突然笑了,说:“可是前年陈安县案首郭游?”
见知府大人竟知道自己,郭游不由得心神激荡,再次一揖到地,声音微微发颤:“正是学生。”
潘一舟点点头,亲自抬着他胳膊扶他起来,道:“音如其人,我听你琴声便知你却是一位君子。好的很,可有字?”
郭游忙道:“并无。”
时下男子20岁便算成人,由师长和长辈亲自为其取字以作日后之用,眼下郭游恰恰刚满20,可却不是任何一人的入室弟子,家中长辈也无力取字,故而仍悬而未决。
哪知潘一舟一听却又笑了,十分亲切的说:“我闻你乐声洒脱,胸襟开阔,旷之二字最是妥当。”
同堂许多学子面上顿时露出艳羡之色,郭游也不免十分喜悦,忙行礼道:“多谢大人赐字。”
潘一舟似乎十分看重郭游才华,有亲切地与他谈了几句,这才离去。
后面又有书法和绘画的课堂,潘一舟也都颇有兴趣,进去指点几句,又对几个表现出众的学生夸赞几句,可却再也没有做出诸如取字,或像对郭游那样和颜悦色的动作来。
中途经过一座八角亭子,潘一舟见上头刻着一副对联,字迹笔走蛇龙、铁画银钩,不由的走上前去轻轻抚摸,又面露惋惜道:“元顺元年状元公江桂的对子。”
山长点头:“正是。”
潘一舟长叹一声,拍了拍那刻着对联的柱子,道:“真是天妒英才。”
众人听了也都十分唏嘘,纷纷回忆起一段往事来。
那江桂是元顺元年头一名状元公,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32岁那年一举中了状元,圣人对他赞不绝口,本欲当堂点他为驸马,哪知江桂却当场拒绝,言道:“家有糟糠妻,曾共患难数载,不忍弃之。”一时传为佳话。
圣人听后,非但不怒,反而十分称赞他这份情怀,当场赏赐许多,又奖赏他的妻子。
哪知天公不作美,江桂在35岁那年竟一病死了,其夫人当真与他伉俪情深难舍难分,跟着撞柱而亡,如今都葬在一个墓里,每年去上香的人都络绎不绝。
又走了几步,潘一舟隐隐听到不远处有马嘶和喝彩声,便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山长道:“便是骑射场所在。”
潘一舟一听,立即纠起眉头,脸上的笑意也迅速淡去,不咸不淡的丢出一句说:“倒也罢了。”
山长见他并不似之前热情,便试探着问:“大人是要去看看呢,还是?”
潘一舟索性一甩宽大的袍袖,冷冷道:“大吆小喝汗流浃背,简直有辱斯文,有甚好看的。”
说罢就要打道回府。
山长及几名教授相互对视一眼,并没言语,只是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
如潘一舟此等重文轻武的心思,乃是眼下的大势。民间倒还差些,一旦到了朝堂上便壁垒分明,武将便十分受气:同一品阶的武将莫名低人一等,许多文臣也都十分轻视,说他们粗鄙不堪,不屑与之为伍。
这种想法其实十分矛盾,甚至是滑稽可笑的。
说到底,文臣又凭什么轻视武将呢?且不说同在朝为官,同为一个国家效力,一但边关有了战事,或是哪里发生动乱,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的还不都是他们素日里瞧不起的武将?若没有武将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又哪里有他们的安宁日子,能在朝堂上安安稳稳的逞口舌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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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重文轻武风气的形成原因也是很复杂的,后面我会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