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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工人们干完了活,十分满意地回来了。
母亲被他们的声响吵醒了,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微笑着从小屋里走出来。
“你们都在干活,我倒像贵妇人一样,在这儿睡觉!”她用温柔慈爱的目光望着大家伙,嘴里客气地解说着。
“人家会原谅你的!”雷宾说。他的态度和神情都比先前镇静了,好像疲劳吞下了他的过度的兴奋。
“伊格纳季!弄点茶吧!”他说。“我们这儿是每天轮流着弄饭吃,……今天轮到伊格纳季给我们弄吃喝了!”
“今天我可以让别人来做!”伊格纳季说。他动手搜集了生火的木片和枝条,一面留神听大家说话。
“有客人,是谁都喜欢的。”叶菲姆在索菲亚身旁坐下来说。
“我来帮你,伊格纳季!”雅柯夫低声说着,一面走进小屋。从里面拿出面包,将它一片一片地切开,按座分放。
“哟嘿!”叶菲姆低声,“有咳嗽声儿。”
雷宾侧耳细听了一下,点了点头,确信地:
“不错,是他来了……”
他扭过脸来对索菲亚解释道:
“证人马上就来了。我真想带他到各个城市去,让他站在广场上,让老百姓都听听他说的话。他讲的虽然老是那一套,可是大家都应该……”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森林更加寂静,于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柔和多了。
索菲亚和母亲老是望着他们——他们的动作都很缓慢、笨重,好像格外地小心。同样,他们几个也在观察着这两个女人。
这时,从森林里走出一个瘦高个儿而驼背的男子。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远远的,都能见他那呵嘎呵嘎的咳喘声。
“我了!”他说了三个字就咳嗽起来了。
只见他身穿一件很长很长的、一直拖到脚跟的旧外套。长着略带黄色的直头发,头发从他揉得皱巴巴的圆形帽下面,稀稀拉拉地搭下几绺来。瘦骨嶙刚的黄脸上长着浅色的胡子,嘴巴半开着,眼睛深陷进去,从黑眼窝儿里发出点点热病患者常有的那种光亮。
当雷宾替他和索菲亚介绍的时候,他向她问道:
“我听说,您给我们送来书了?”
“是的。”
“我代表大家伙谢谢您!……群众本身还不能懂得真理,……所以懂得真理的我……代表他们前来致谢。”
他的呼吸很急促,说话时,总是忙不迭地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他的每句话常常中止,双手看上去无力而瘦削,手指缓慢地在胸前移动着,努力要解开大衣的扣子。
“这么晚了在树林里对您是有害的。树林里树叶很多,又潮又闷人。”索菲亚好心地劝说着。
“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有益的东西了!”他边喘边说。“对我,只有死是有益的……”
他的话和那种声音叫人听了很难受,他整个的身形让人看了顿生怜悯,谁都会感到受莫能助,觉得世间有阴郁和烦恼。
他坐下来的时候,非常小心地弯曲了膝盖,好像生怕把腿折断似的,然后擦了额上的冷汗。她的头发是那么干枯,如同死人的一般。
篝火燃烧起来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颤动,开始摇晃。被火烧着了的眼睛,好像害怕似的逃进森林里去了。
伊格纳季那张圆鼓鼓的脸,在火光上方掠动了一下。于是,火光熄了,发出了煤烟的气味。寂静和黑暗又密集在林中空地上,仿佛凝神来细病人沙哑的声音。
“可是对于群众,我还是有点用的,我可以做这种罪行的证人……啊,你们看看我……我只有二十八岁,可是差不多就要死了!十年之前,我可以毫不吃力地背十二普特的东西,——一点都不在乎!我想,像我这样棒的身体可以一直活到七十岁都不生病……可是才过了十年,十年——已经全完了。老板夺去了我的寿命,夺去了我四十年的寿命,四十年啊!”
“你听,他说的就老是这一套!”雷宾低声说。
篝火重新炽烈起,比以前的更旺了也更亮了。影子往树林乱窜,又猛退到火边,围着火焰无言而又充满敌意的跳着舞,抖动个不停。火堆里的湿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表达着怨怒。一阵阵的热空气摇动着树叶,使它发出私语一般的音响。愉快活泼的火焰,仿佛是在游戏,互相拥抱着,红色的火舌向上卷起,散出一个个的火星,燃着的树叶在飞翔,天上的星儿好像在对那些火花微笑着频频招手。
“这不是我的话!千千万万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对于生活在苦难中的人民有什么有益的教训,都在说同样的话。不知有多少做工做成残废的人,一声不响地被饿死了……”他佝偻着身子,全身抖动地咳嗽起来。
雅柯夫将一桶克瓦斯放在桌上,丢下一把青葱,对病人说:
“来,萨威里,我替你弄了些牛奶来了……”
萨威里推辞着摇摇头,可是雅柯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肘,将他扶了起来,搀到了桌子前面。
“嗳,”索菲亚带着责备的口吻低声向雷宾说,“为什么叫他到这儿来?他随时都可能死掉。”
“对,可能!”雷宾附和着说。“不过,让他说说吧。为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事情,把命都送了——那么为着大家,就让他再忍耐一下吧——不要紧的!就是这样。”
“你好像是在欣赏什么似的。”索菲亚高声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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