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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差成了邵伊敏日常工作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罗音十分羡慕她短短两年天南地北地跑了很多地方,但她不觉得出差是件好事,辗转在各地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时的新鲜感。

    进入隆冬后,她陪徐华英去北京某部邀请官员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同时谈盛华代理的某个服装品牌续约。

    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匪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晚上照例是约一起吃饭,张先生派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去会所。一进包房,邵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和他公司的一位副总,旁边另外坐着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英俊男子,正是快三年没见面的苏哲。苏哲恰好抬头,也看到她,脸色暗沉下来,深邃的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感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两年前就有合作,跟小苏也在香港碰过面。”

    苏哲转向邵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总。”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苏哲恢复了镇定,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地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脚,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的诱惑。”

    邵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说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确实也十分欣赏她。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响应一句玩笑。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理智,处事得体。

    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的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自然话题很多。

    吃到差不多,邵伊敏出去接听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她每次来北京出差,也会和他约着一起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她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挂断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邵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她只是从皮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地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这里是一家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地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她显得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穿着件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儿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邵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你当徐总助理多久了?”

    “毕业以后,我就为徐总工作。”

    他皱眉:“看到我,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见过你哥哥,当时你去香港出差了。昊天与丰华毕竟有合作,我想,我们碰面,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儿,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邵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邵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就算再怎么回避,偶然相遇大概不可避免。苏总,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苏哲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一直看着邵伊敏走进包房。尽管此刻她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五厘米细跟鞋,但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支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邵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邵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儿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像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儿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张总,我今天有点儿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儿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这里比较偏,我叫司机送送你。”

    没等她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邵小姐好了。”

    她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大家告别后,两人一起走出会所,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着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上车后,他一言不发开车,她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总,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拦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她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邵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眼下已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邵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邵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总。”

    她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2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流传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家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邵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她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话题。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给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家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儿,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邵伊敏,起身对她招手。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圆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她的装束就笑了。

    邵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我的衣着并不算太离谱吧?”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像职业女性了。”

    她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儿就落了个驻颜有术。”

    其实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邵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确实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

    邵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两天,再回来上班。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她说:“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你准备几时回家?”

    “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儿怀疑自己的目标了。”

    刘宏宇读的名校,尤其他这个专业,每年申请出国读博或者读硕的人占到60%。每到国外大学集中寄来OFFER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场嘉年华,能刺激到所有学弟学妹对著名学府的向往。他的成绩从大一开始到现在都稳居前十名以内,自然不会放弃深造的机会。不过,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包括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没能扛过长久的等待和压力,在他读研二时已经和他分手,回了自己老家工作。

    邵伊敏知道他的心事:“我们老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能让你觉得有道理的,那大概得是真理了。”

    “嗯,差不多了。她说,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确实有道理。”刘宏宇笑了,这时换了一名歌手,上来唱的却是一首中文歌《挪威的森林》。两人都很喜欢这首歌,端着杯子直听歌手唱完,才碰下杯,各自喝下一大杯啤酒。“有时我想,好在我还算经济压力不大的,跟有些同学比,已经幸运得多了。伊敏,你彻底放弃出国的打算了吗?”

    “以前想得太简单,只想出去念个会计或者统计以后好谋生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只讲谋生的话,眼下我正做的工作就很不错了。出国嘛,我还是想的,至少离爷爷奶奶会近一些,现在想存一点儿钱,争取在工作做厌了以后,能出去读一个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专业。”

    刘宏宇点头,他自己的专业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准备读的博士研究方向也是自己一向的志愿,当然能理解她的想法:“记得吗?我们以前也一起喝过啤酒。”

    “当然记得,高中毕业后的那次聚会嘛。”

    “一转眼,七年了,算下时间才知道什么叫光阴似箭。”刘宏宇转头看着她,嘴角带了点儿调皮笑意,“我当时借着酒劲说过我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压根儿没听到,天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

    邵伊敏大笑:“不,我听到了,真的。可是我当你是喝醉了。”

    刘宏宇也大笑了:“真差劲,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表白。我当然没醉,只是借酒壮胆。”他招来服务生,再叫了几瓶啤酒,将杯子各自加满。“不过好在你记住了,希望我是第一个对你说喜欢的那个人。”

    酒吧内热气蒸腾,两人痛快地喝着啤酒,这样微带酒意欣快的状态十分放松,忆起往事,只觉得有趣。

    “我很荣幸,没想到我这么无趣的性格,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这个。”

    刘宏宇摇头:“你哪儿是无趣,只是有点儿压抑自己罢了。看来眼下这份工作对你大有好处,以前我想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

    “是呀,我那会儿一根筋得很,心里想的全是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生活。”邵伊敏莞尔,“幸好还有你说过喜欢我,我的少女时代不算完全白活了。”

    两人同时笑着举杯,这时台上换了歌手,唱的是猫王的老歌《LOVE?ME?TENDER》,柔和深情的曲调回旋在有点儿闹哄哄的酒吧里,却又奇怪地和谐。

    差不多坐到十二点钟,两人出了酒吧,深夜的北京寒意更加刺骨。刘宏宇在酒吧门口帮邵伊敏穿上大衣,招停出租车,先送她回酒店。她和徐华英住在希尔顿酒店,交通十分便利,深夜车行顺畅,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门童帮她拉开门,她下车。刘宏宇追下来,笑着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真喝多了吗?赶紧上去休息。”她也笑着挥下手,进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回了房间。

    3

    从北京回去后,做完公司赞助的地产论坛,离农历新年也不远了。邵伊敏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放假前烦琐的行政事务。她四个月前刚刚被提升为董事长特别助理,从大厅办公区的一个靠窗格子位分到这里,算是丰华集团里引人瞩目的一个提升,当然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徐华英不声不响地杀回来,只带了她一个人,谁都看得出她是亲信。

    过去的一年多,徐华英和董事会以及公司高层一帮人斗智斗勇。看着年轻并不起眼儿的助理起初并没进入大家的视线,她也不声不响,只管井井有条地安排董事长的日常行程、各分公司以及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各种会议直至办公室的工作。

    开始自然有人仗着资历做各种明里暗里的挑衅和刁难,可是邵伊敏态度看似谦抑,但都有理有节,一一应付得让人无可挑剔。随着徐华英在集团里重新站稳脚跟,差不多进行了大换血一般的清洗,再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也没人再敢小视她这个助理了。

    集团照例要在节前安排一次全体员工的年终例会和聚餐,去年局势未稳时,徐华英就坚持一切照旧。今年公司上了正轨不说,几个分公司经过调整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然更不可能马虎。邵伊敏和行政部门协商了方案,然后拿去给徐华英过目。徐华英只草草地翻了一下:“形式不用像去年那么古板就行,你们安排具体程序吧。小邵,你通知房地产公司武总和高层下午开会,重新讨论他们报上来的市中心那个项目方案。”

    市中心的项目是丰华去年最大手笔的一个投资。在王丰的暗地支持下,徐华英力排众议,拍板兼并了一个债务复杂的破产国有商场,之前赞助举办的地产论坛也是为这个项目的启动造势。项目方案已经几经修改,目前这个是房地产公司结合论坛研讨重新做出来的,但看得出来徐华英并不是特别满意。公司高层差不多天天开会讨论,不过并没能达成一致,一直到春节前,方案也没能最后确定。

    邵伊敏天天加班忙碌,直到除夕这天,公司规定下午开始放假。中午她处理完手头事情,习惯性拿起平常看的经济类报纸,看到第三版,一个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昊天百货低调进军中部市场。

    报道称,一向在沿海地区发展的昊天百货权威人士日前向本报证实,将在中部某市设立办事处,“准备进行前期的市场开拓,包括百货公司的选址工作”。同时指出,昊天集团高度重视百货业在中部地区的扩张第一步,集团副总苏哲将亲自主持这一工作。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放下报纸走到窗前。从北京回来以后,苏哲并没联络她,她也只想,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她当然没自恋到认为昊天的这一举动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本市是中部重镇,百货业一向竞争激烈,昊天如果想完成中部的扩张,进军本市可以说是战略必然,但苏哲那个名字还是让她隐有不安。

    丰华实业的办公楼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幢十七层大厦,这是集团物业,底下十楼全部作为写字楼出租了,上面七层是本公司办公场所。此时,邵伊敏站在十七楼向外看去,天气阴沉,眼前林立的高楼全都灰蒙蒙的,下面的车水马龙似乎和自己隔着一个世界。正出神时,内线电话响了,她走去接听,是徐华英叫她过去。

    徐华英交代了几件事情,然后指一下面前同样的一份报纸:“看到这个消息没有?”

    邵伊敏点头:“看到了,应该是配合国家的中西部开发政策做的决策。”

    “我以前和苏杰谈过这个问题,以他家老爷子在本地的人脉,居然会迟迟不进本地市场,实在是很奇怪的做法。当时他说老先生有点儿狷介,不愿意他们落人口实。现在大概是想通了,大势所趋。他们开发商业地产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徐华英丢开报纸,“好了,开心过个好年,小邵,有时间也多出去转转,女孩子不要把工作当生活的全部。”

    邵伊敏笑道:“本来打算出去的,不过初四排了我值班,就算了。下半年徐总给我休年假好了,我准备去加拿大看一下爷爷奶奶。”

    “你记得到时提醒我,我这老板没那么刻薄的。”徐华英也笑了。

    目前王丰还在缓刑期间,不能出境,徐华英和他带儿子一同去海南度假。邵伊敏安排司机送他们去了机场,才算松了口气。她出了公司,叫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回家,又想起自己没为过年买任何东西,晚上总不能去餐馆和那些阖家吃团圆饭的人抢位置,只好先去离家不远的超市。

    超市里人潮汹涌,每个人都好像处于节前购物亢奋状态,往购物车里不停地扔着各类商品。邵伊敏也买了一大堆食品和日用品,准备如非必要就不出门,好好休息一下。付款排了老半天队,推购物车出来后,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虽然离家不算远,可这样走回去显然不现实,她只能在门廊下站着。

    戴维凡穿着全套运动装,拎着球包从停车场大步走过来,准备去超市地下一层羽毛球馆打球,一眼看到站在门廊下避雨的邵伊敏。

    罗音和邵伊敏都觉得久坐对着电脑,颈椎有一些难受,又都有轻微睡眠问题,一年以前开始在周末约时间打羽毛球。自从罗音和张新交往频繁后,先是张新受不得罗音关于“戴眼镜的小胖子”的说法,加入了周末的打球,然后某天戴维凡也不请自来了。他运动天分出众,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自然便与邵伊敏认识了。

    平常两人见面都是在球场上,戴维凡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个穿着运动装扎马尾不施脂粉不苟言笑过分沉默的女子,而且似乎有些孤僻,几乎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聚餐活动。现在只见她穿着黑色系带长大衣,越发显得身材纤细修长,颈上围着条浅米、咖啡两色的围巾,肩上背着个大大的深咖啡色皮包,一副标准上班族打扮。她正两手抄在口袋里看着远方天空出神,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秀丽的面孔平静得和旁边的喧闹格格不入。她周围拎着大包小包躲雨的人不少,看见不远的路边有出租车停下来,同时会有几个人跑上去争抢。只有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个姿态笃定得几乎让人有点儿不安。

    这个样子,让戴维凡有点儿说不出的惊艳感觉,他叫下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

    “你好,不用回去过年吗?”

    戴维凡笑道:“我把老头老太太撺掇着去了香港,今年我自由了。”他是独子,父母在老家开着几家餐馆,家境算是不错,其实一向自由。“在等人来接吗?”

    “等雨停,或者人走光。”

    这个简洁的回答让戴维凡不能不服,他拎起她身前购物车上的袋子: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邵伊敏也没跟他客气,随他快步冲到停车场上了他的车。戴维凡发动车子,很快送她到了宿舍楼院外。

    她下车,打开后门拎上购物袋,然后弯腰对戴维凡说:“谢谢你,新年快乐,再见。”

    “新年快乐,哎,没什么事的话,过两天一块儿打球吧?”

    她想,虽然是准备彻底休息,到底也不能一天到晚躺着不动:“好,你定好时间打我电话吧,除了初四都可以。”

    戴维凡拿出手机存了她的号码,开车走了。她拎着大包的东西一口气上了七楼,累得只有倒在沙发上喘息的份儿。罗音所在的报社春节休刊,她已经收拾东西回去过年了,小小的出租屋只剩了她一个人,她虽然喜欢罗音,但也得老实承认,她更喜欢这样的独处。

    丰华实业的房地产公司近几年发展得不错,一直侧重民用住宅开发,对于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买房有一定优惠措施。她也认真想过买一套小房子独居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买了房就意味着定居,又有点儿犹豫。

    她觉得哪怕工作做得再得心应手,好像也没有在本地安下家来的愿望。

    邵伊敏给爷爷奶奶以及父母分别打过电话问好以后,开始结结实实地放松休息了。本地冬天阴冷,她开了电取暖器,早上睡到自然醒,饿了就简单煮点儿东西吃,闲着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上网和同样在北京宿舍孵着的百无聊赖的刘宏宇聊上几句。

    刘宏宇告诉她,北京刚下了一场大雪,而他刚刚收到了第一个OFFER,虽然并不是他理想的学校,但有一个垫底后,心里踏实了许多,跟着发了一个仰天长笑的表情过来。

    她也大笑,回复他:“淡定,淡定。”

    刘宏宇回答说:“这个OFFER也只能跟你秀一下了,伊敏。别人面前我一定死撑着装矜持,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好歹我也算系望所归的一牛人呀。”

    “放心,我对你是有信心的。”

    “好,冲这句话,如果拿到我最想要的那个OFFER,我一定请你吃饭。”

    除了应戴维凡的邀请出去打了一场球,去公司值了一天班,邵伊敏几乎哪里都没去。初七下午罗音和张新进来时,正见她开着电取暖器,穿着牛仔裤、运动上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罗音简直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稀罕,头一回看你这样啊。”

    “嗯,犯懒的感觉也不错。”邵伊敏笑道,坐直了身体和张新打个招呼。

    “我们今天吃火锅吧,我妈给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火锅做起来简单,罗音把东西一一摆出来,邵伊敏拿出红酒,张新说缺一点儿青菜,马上打戴维凡的电话,吩咐他带上来。果然没过多久,戴维凡就跑来了,手里拎了一箱罐装啤酒和几样洗净并分装得好好的青菜、金针菇之类。罗音大乐:“看不出呀老戴,你还挺宜家宜室的,居然会洗菜!”

    戴维凡得意扬扬:“知道我是人才了吧,要珍惜要重视要呵护,懂吗?”

    张新嘿嘿直笑:“作孽,你这又不知道是哄了哪个女孩子帮你洗的,不管了,我们只负责吃。”

    几个人刚在小小的餐厅支了桌子插上火锅。邵伊敏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就怔住了,不用搜索记忆,她也记得这是苏哲以前在本地就开始用的那个手机号码,后来一直带去深圳都没停用。她把存了这个号码的手机扔进了湖里,但她向来出众的记忆和对数字的敏感并不可能一起扔掉。一看到这样没规律的十一个数字,还是马上就记起来了。她迟疑了一下,走到自己卧室去接听。

    “你好。”

    “你好,伊敏,”苏哲的声音还是一样的低沉,“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儿吃饭吧,我想见见你。”

    邵伊敏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可是那又何必,上次一块儿吃饭好像都算不上开心。有什么必要再给彼此找不痛快?”

    “相信我,那是因为我见到你太意外了,我不比你,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那个意外。而且我想,你不会高兴明天在公司里直接见到我的。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她当然情愿留在家里吃火锅,可是她深知苏哲不达目的不可能罢手的性格,并且真不想在公司里看到他,只能告诉他附近一个好停车的地方。

    她拿件羽绒服套上,带上钥匙,走出卧室,抱歉地跟几个人说:“对不起,我有事得出去一会儿,你们慢慢吃吧,别等我了。”

    4

    苏哲站在路边一辆沾满灰尘、挂深圳牌照的灰色沃尔沃XC90旁边,远远看见邵伊敏走过来。她穿着运动鞋、牛仔裤加灰色套头运动服,外面是一件齐膝长的红色羽绒服,头发随便在脑后绾成髻,不再是他在北京看到的那个一身职业装的模样。他一时有点儿恍惚感,只觉得薄薄暮色中,越走越近的俨然就是从前自己站在师大东门等过的那个女生,他们中间并没有隔着将近三年的时间距离。

    邵伊敏站到他面前,踌躇一下,正要说话,苏哲先开了口:“你要再敢叫我苏总,我就掐死你得了,省得先被你气死。”

    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眼睛里却含着笑意看着她。她无可奈何:“你这样弄得我很为难,苏哲。”

    苏哲挑眉:“你觉得我是无故又来干扰你的生活吗?”

    “难道不是吗?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偶遇,没有任何意义,碰上了就碰上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刻意再来见面。”

    苏哲沉下脸,但并没发作,只是说:“先别忙着和我争论好不好?我开了十小时的车,只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一顿糟糕的午饭。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他拉开副驾座车门,邵伊敏只好坐上去。

    “干吗要开车过来?”

    “我会在这边待很长一段时间,车开过来方便一点儿。”

    苏哲很快将车开到了市区一处餐馆,这里以前是租界区,不起眼儿的门脸儿深藏在小巷子里。里面空间倒是不小,除了有个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阳光房,室内区间分隔精巧,只有十几个桌位。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贴着木墙裙,很有点儿年代的沉淀感。老式的桌椅加绣花靠垫,迎面墙上贴着的是《花样年华》的经典海报,靠近海报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复古型储藏柜,一个旧式皮箱端端正正地搁在柜子上面,餐厅的里堂搁置着一架钢琴,这会儿正有一个清丽女子弹奏着带爵士风格的乐曲。

    邵伊敏陪徐总和公司客人来过这里,她并不喜欢这种太过强调的小资情调,但这里的菜式以本地菜和闽南菜为主,清鲜香脆,餐后点心中西合璧,做得也很精致,还是不错的。只是她的衣服着实跟环境不搭调。这里连服务员都穿着改良的旗袍,好在坐她对面的苏哲也是一身便装。菜单送上来,她看也不看点了个盐烤蛏子、一个时蔬、一份烫饭。苏哲拿菜单翻一下,加了一个鸡汤、一个脆皮鲈鱼。

    初七的晚上,进餐的人不多,慵懒的钢琴曲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邵伊敏指一下盐烤蛏子:“这家餐馆这个菜做得不错的,尝尝吧。”

    “别摆出一副应酬客人的样子行不行?你不故意客套的时候就已经很冷淡了。”

    她哭笑不得:“都说了不用吃这种注定让彼此不痛快的饭,我这样动辄得咎的话,能够对着你保持客套下去估计都很难了。”

    “那你还是客套吧,反正明天我们还会见面。”看到她恼火地皱眉,他倒轻松了下来,“别着急,我和你们徐总通电话约好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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